要经营新添了儿子的小家庭,忙得分身乏术。程绡打电话给他,他说得最多的是“有什么事你和秘书姐姐说,要钱让她打给你,爸爸忙,有时间再去看你”,他说得多了,程绡就渐渐学会不再找他。
他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程绡跟在他身后。他上了车,程绡害怕被丢下也连忙打开了后备箱坐进去,她爸爸看见后备箱开了,以为是误触了钥匙键,重新合上后才进了车里。。
沿途的风景全是十年前有过的记忆。一路上她爸爸的电话都没停过,他说“我小囡最近生了病,走不开,你要等不及就找别人吧,这一单肯定是暂时接不下来的。”
一会儿又是“我晚点回去,囡囡她妈妈晚上九点来接班,你和孩子先睡吧。”
还有人来询问程绡的状况“囡囡暂时还算稳定,以后再说以后。”
他们到了医院,程绡跟着下车。她住的是单间病房,她妈妈守在那里,身上穿着裁剪得体的衣裙,没有上妆,看起来有点憔悴。
她从她爸爸手上接过了袋子。两人一句话没说。但这是自程绡记事以来他们少有的不吵架的时候。
他们沉默着,程绡像孤魂野鬼飘荡在一边。她盯着病床上处于昏迷状态的自己,有种奇异的感觉。
之后程绡妈妈先走了,留下程绡爸爸照看她。
在程绡的记忆里,她爸爸一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也一样。
到了大概晚上七点多,那边的家有人催他,他给程绡妈妈打了电话,隔着电话也能听到对面在吵“你还有脸说这话吗他生日,他是你儿子,绡绡是不是你女儿一天都等不了还有你妈,我说找个人帮忙看护你妈死活不同意,觉得绡绡年纪轻轻卧床不起晦气,让她来帮帮手,她说孙子明年要高考腾不出时间。亲孙子是孙子,亲孙女就不当人看了我他妈当初是疯了才会把绡绡给你留下”
程绡爸爸刚开始只是默默忍受着她言语的攻击,到最后对方越说越过分,他也忍不了了,压低声音反驳“说我是这样,你还不也是一年里你来看过她几回三回有过吗”
她哑口无言。
程绡爸爸累了,捂着脸,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良久,他这么说,“算了吧。”
程绡妈妈还是在一个小时后赶了过来,她爸爸留下句“我明天早点来”,又看了眼病床上的程绡,才转身离去。
夜很漫长。
她妈妈靠在沙发上,睡肯定睡不好,只能时不时打个盹养精蓄锐。程绡坐在地上,头枕在她妈妈腿上。她很少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她。她妈妈刚刚步入四十,年轻时艳光四射的容貌黯淡不少,法令纹深了,再加上休息不好,眼下发青,看上去已有了苍老的征兆。
她曾经是多爱美的一个人。
程绡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被她抱在怀里梳辫子,那是童年少有的温馨。后来他们总是争吵,争吵,之后离婚,程绡虽然被判给了爸爸,但那时还多和妈妈在一起住,直到一年后她有了新的男朋友,搬去了其他城市,她才被送去祖母家生活。
已经这么久了。
窗子没有关严,有风进来,她妈妈从梦里惊醒,叫了声“绡绡”
程绡一怔,不敢动了。
“是你吗”她的声音很轻,与她爸爸吵架时的凶悍判若两人,“是你在和妈妈说话吗”
可惜无人应答,只有晚间时钟滴答的声响清晰可闻。
她垂下头,隔了许久,闭了闭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程绡听清了,眨眨眼睛,背过身去。
第二天程绡爸爸如约来交班,她妈妈休息了一上午,下午两人一起在医院守着程绡。
“十个月了,你天天往医院跑,公司那边怎么办”她难得心平气和跟他交流。
“有芳芳看着,不打紧。”
听到这个名字,程绡妈妈不说话了。
她爸爸又问了句“你呢你那边没事吧”
“我请了长假。”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他们彼此沉默着,都希望对方第一个先开口。
终于,还是程绡妈妈说“万一一直这样下去”
话没说完,言尽于此。
但他清楚她的意思。一年两年好说,三年四年他们毕竟是还活着的人,耗不起,也没法耗。
过了很久很久,她爸爸开口“下个月吧。下个月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就请个人来照顾她。我妈那边我会去说。”
她妈妈手微微发抖,下意识想要拿烟,但想起在医院,还是停住了。
“好。”她说,“费用我和你对半。”
他没有拒绝。
程绡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如止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情况。她不怪他们。
气氛很沉重,在这样的状况下一分一秒都度日如年。终于等到了昨天约定的时间,程绡没有进入之前那种空白的状态,机械音直接在她耳边响起决定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