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我就多回去。”邱绍杰笑笑,没多解释什么。
他家老太太做了一辈子的小脚妇女,赶个逢集,就相当于一次长途跋涉,从来没出过方圆十里地,缺乏距离感,而且她的地理概念完全是局限在村和公社这一级。
你和她说皋城和浦江的差别,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总能激起她的好奇欲望,掰扯不清楚的,越解释越乱。
“这被子都是新买的啊。”老太太眼神不好,把被子提到了自己眼前,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嘀咕道,“家里有被子,你非花冤枉钱。”
邱绍杰给老太太倒了杯热水,让她暖在手里,不耐烦的道,“你什么不懂,就别掺和,又不少你吃,又不少你喝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大儿子一句话送到南墙上,上不来下不去,她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老太太不高兴了,恶狠狠的道,“俺死了,你才省心呢。”
“又说胡话了。”邱绍亮看了看腕表,然后道,“你喝点水,我们就走,马上医院就差不多开门了,检查完了,我们就回家过年呢。”
邱绍亮拦着要一起跟着去的大哥邱绍杰,让他带着大嫂、侄子侄女、妹妹先逛街去,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要买点过节的新衣服。
然后又偷偷的塞给了妹妹邱邵冬一百块钱,这才背着骨瘦如柴,衣服比身子重的老太太往地区医院去。
现在哥俩都有钱,也不在乎老太太看病花谁钱。
凌二看着风雪中渐渐地远去的母子,儿子背着瘦弱的母亲,母亲躺在儿子宽厚的背上,眼睛湿了。
他这一辈子,究其上一辈子,他也没有这种机会。
有时候,老五哭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的喊妈妈。
所以,她们姐弟几个暗暗的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尽量不要让老五哭,如果真哭了,那也躲的远远的,省的听着闹心。
除夕的这个晚上,他和姐姐坐在主位上,其它三人,包括老五都单独守了一个方向。
他教老三喝酒。
老三开始是嗅嗅,后来又用筷子点了一滴放在嘴巴里尝了尝,无非是辣一点而已,他开始尝试小口喝,鼻孔居然有点香气冒出来。
他感觉自己可以喝,喝着喝着又产生了自己很能喝的错觉,哥哥给添酒,一点儿也不拒绝。
他喝多了,干呕一声后,就往外面跑。
看着他抱着井口吐,大姐的尖叫声中透露出一种绝望。
“完了。”凌二以手扶额,想去阻拦的时候,老三已经吐完了。
把他拽进屋里,让大姐给他擦洗睡觉。
除夕夜这个晚上,他别的事也没干,和潘宥诚一起用水泵从井里抽水。
平时用电不紧张的情况下,电压尚且不稳,经常跳闸,更何况年三十的晚上,抽水时断时续。
“千万别用井里水,过阶段再用。”凌二在睡觉前对大姐做出了的祈求。
咱省钱可以,但是别这样省啊
“自来水管冻上了,不用井水用什么”大姐想揍凌二八百回了。
“我明早给你挑水去。”凌二下了承诺,第二天凌晨四点钟起床后,便提溜着水桶到潘家的井里提水。
潘宥诚在城里买了房后,不但自己在城里过年,还把父母、弟弟两家接到了这里过年,大人孩子居然有十一二个,热闹的很。
连续两晚上,潘宥诚把他们安排在浴室睡,然后每天早上去给接过来。
凌二搓搓手,倒吸一口凉气,在努力的激发自己战胜寒冷的意志的时候,潘宥诚正接家里人过来。
他笑着道,“我来吧,有你那么夸张嘛,没有那么冷。”
他把结满冰棱的绳子在地上甩了两下,然后哗啦啦的,桶撞着墙壁,扎进了水里,咣当一声。
“谢谢了。”凌二自然不拒绝,笑着道,“晚上我带老三来跟你喝点。”
“别,我跟你无仇无怨。”潘宥诚笑着道,“别再来祸害我家水井。”
他把凌二的水桶提满后,又紧接着拿着扁担给挑到了凌家。
凌二个子不算矮了,手臂上也有点力气,起码提的动,但是没做过重活,肩膀窄,扁担在肩膀上放不住,走几步路东倒西歪,挑不住担子。
他连续抽了好几天井水,涨了就抽,直到抽干了,可是越抽越感觉井里的异味越重。
大姐说他有病。
正式步入1990年之际,以凌二为首的小团体,在四海浴室召开了第一届平安公社个体户年会,凌二在会上以“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主题做了隆重的发言。
在会上,邱绍亮为了表示自己深刻理解了凌二的讲话精神,做了一番会议总结。
他右手夹着一根金中华,左手抱着泡了龙井的茶杯,认真而又严肃的道,“小二的意思啊,我是明白了,就是说,该花的钱,咱一定要花,千万不能瞎省钱。
要是为了省钱,烟可以不抽,酒可以不喝,饭可以不吃,一天下来至少省五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