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觉自己没法确定,这个“合安定公主心意”的说法,到底该当算是对卢照邻的褒奖,还是一种调侃。
只觉这两人在压榨起劳动力上当真是早已达到了新境界。
可转念一想,他这个被叫来写封禅献文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那些被坑来当仪仗队的富户子弟也没多大区别,又感觉自己起先还生出的一点庆幸,都已不见了踪影。
“子安,还不跟上”见李清月回头高呼,王勃连忙收起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加快了脚步。
只是当李清月领着卢照邻、王勃,又在贾敦实的陪同之下抵达普乐寺之时,在这兴隆塔下的佛堂中,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本还轻松异常的表情,顿时凝固在了当场。
有好一瞬的沉默,李清月才重新开口“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在她面前敞开的其中一间延生堂内,陈列着一尊巨大的延生红牌,题写着安定公主
的名字,在其下,则是密密麻麻的香火供奉堆积作了数层。
视线之中,赤红牌位与香烛交相辉映,几乎形成了一片火海,也让骤然见到此物的李清月都惊了一跳。
若非这其中的炉鼎供桌供盘都是崭新的,显然陈设了并不长的时间,她险些以为,这是早几年间便是列阵在此的东西,这才有了此等昌盛的规模。
但这自然绝无可能
这等阵仗,也必定不是前几日才找上贾敦实的普乐寺住持主动所为。
可她明明
明明是来带人采风,找写作灵感的,不是来看自己的乐子啊
不,或许这不该叫做乐子。
李清月目光微动。
在这一尊尊供奉的簇拥之中,安定公主四个字被火光映照出一种特别的光晕,让其上的烫金文字像是在流动着跳入眼中。
让她恍惚觉得,这四字的分量好像都比平日里更重了一些。
贾敦实答道“这是这是营中府兵觉得公主以仙法开道,免他们劳役之苦,为您开设的延生禄位。怎么,公主难道不知道此事”
他摸了摸须髯,奇道“我还以为,公主将这普乐寺僧人算计入套,本也考量过此事呢。”
李清月“”
不,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好不好。
什么因为仙法开道增设延生禄位,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只是出于利益的考虑,确定普乐寺众人不该错过这封禅大事,又怎会想到,促成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她本人。
她也本以为,她和刘神威的轰炸大业,最多就是变成她和那些士卒互相知道又不搬上台面来的秘密,哪知道这些府兵还能折腾出这样的阵仗。
在这一刻,她也忽然意识到了,为何在她自长安回到此地的时候,在府兵当中会有那等特殊的表现
不,不只是那些府兵,在这些供奉上的字条里,还夹杂着兖州当地百姓的祝福。
让她不知为何,心情既觉沉重,又觉像是在这片烛火燎燎中乘云而起。
是了。
当有一些东西不能被当今时代的知识予以解释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拥有了旁人所远不能企及的优势。这也远不只是改元吉兆这样的祥瑞那么简单。
当她在幼年见到了唐人的两面境遇,将减少府兵伤亡、抚境安民变成自己都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时,对有些人来说,这其中的意义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向阿耶请求前来开道的时候,所想的不过是要让人人知道安定公主的名字,知道她并不仅仅是这封禅的参与者,但好像,她已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又多往前一步了。
这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公主,公主”
李清月自泰山脚下的军帐中回过神来,将思绪抽离出那片延生堂中的景象,就看到了面前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但在认清对方是何人后,她又当即大喜过望,自座位上跳了起来,“卓云,你怎么来这儿了”
仔细一算,自当年薛仁贵与郑仁泰在西域作战出现问题,卓云领伊丽道行军副总管的位置前往西域到如今,竟已有两年有余了。
两年多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的精气神再发生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何况是卓云这样屡屡独当一面的将才。
唯独不变的,便是她在看向面前这个对她有知遇之恩的上司时候的眼神。
“我自西域班师,为响应陛下的封禅之举,将突厥、于阗来的使者都带往了长安,又应皇后之托,前来兖州协助公主校阅兵马,逡巡御道。”
“公主,您刚才在想什么呢”
李清月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我在想,这承天下之重负的封禅,便要呈现在我眼前了。”
“既能为此盛事的参与不,应该说是缔造者之一,又怎能不以焕然面目迎接它呢”
越是听到这些呼应她举动的声音,她也越是觉得,自己有此等放眼天下的野心一点都没有错,也并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