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在真相到来那一天之前,江岁安一直活得很满足。
夫君上进,公婆慈祥,镇上的生活比在乡下轻松许多。
她以为是爹娘在天有灵,也以为是自己够温顺勤俭,所以愈发听话懂事。
要说遗憾,大概就是还没能给林家添个孙子。
这并不是她身体有什么毛病,而是因为夫君常年在书院用功,便是归家,也是匆匆。
公婆并不因此怪罪她,反倒安慰劝解她。她便也不多近夫君,一心一意操持家务,伺候公婆。
终于她的夫君金榜题名,虽是个同进士,却也是十里八镇头一份,就连县老爷也亲自登门道贺。
林家门楣光耀,张灯结彩,江岁安也与有荣焉,日夜期盼,盼回了夫君林则正。
以及随她夫君回来的一个惊天消息京中贵人刘大人榜下捉婿,看上了林则正,要把女儿嫁给他。
公婆劝她,暂时和离,以后接她去京里当平妻;夫君求她,留守老家,日后替她挣个诰命。
江岁安听话惯了,轻易就信了,就同意了。甚至怕林家一行人路上盘缠不够,连自个儿的嫁妆都巴巴得给了公婆夫君,一个人回了乡下老家,种着地,等着一个好消息。
然后呢
然后他们再没了音讯,而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一个人生下孩子,熬着一个漫长的冬天。
这个冬天可真冷啊,冷得朱门也有了冻死骨。这个冬天可真长啊,长得来年六月也飞着雪。
再后来呢后来江岁安等不住了,背着孩子和仅剩的粮食上京寻夫。她走啊走啊走啊,走在寒冬、大旱、洪水猛兽不断的天灾里,走在饥荒、动乱、儿子高烧痴傻的横祸里。
最后呢最后她走不动了,回到了原地,却在乡下老家遇上了来避难的林家人。他们依旧光鲜,她的夫君携着新妇,她的公婆满眼嫌恶,他们心安理得地忘了所有许过的诺言,抢走了她的儿子,她的地,她的屋,赶走了她。
江岁安,她死了。
魂魄游荡间,她看到那个新妇把她儿子踹倒在粪坑里。她的傻儿子活活淹死了,新妇扶了扶云鬓间微微晃动的玉簪,笑容得意。
她苦命的儿啊,他们既不想要他,为何要夺走他可怜她的儿,她辛辛苦苦拉扯大,一朝命丧后母手。还有那玉簪,明明她的陪嫁,那新妇并不缺少金银珠宝,为什么偏偏戴着她的玉簪
她好恨,恨苍天不公,恨自己愚昧,恨林家无情无义,恨天灾人祸居然也动不了这黑心肠的一家分毫。
她哀嚎,她咆哮,她发疯一样扑向新妇。下一秒
,她眼前一黑。
江岁安撑着手肘,愣愣地趴在地上。她喘着粗气,慢慢地爬了起来。
窗外朝阳隐隐照进屋子,鸡叫声远远传来,江岁安看着屋里陌生又熟悉地摆设,神魂渐渐归位。
呼,原来是做了个噩梦。她坐在床沿,心中又庆幸又不安。
真的只是梦吗为何那般真实,恍然如前世
她定定神,起身找到黄历,盯着上头的的日子,庆历四年三月丁丑,宜求嗣祈福纳财,忌嫁娶破土上梁。
梦里今日,林则正高中的消息会来,她且等等看。
鸡叫三遍,天光大亮,江岁安如往常一样,备好净水,备好朝食,伺候公婆洗漱、用饭。
只是如往常不一样的是,她心神不宁,水偏冷、饭偏硬。
婆婆林氏眼里,便有了不满。
她却不明说,故作关切道“儿媳妇呀,昨夜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一大早的就没精神”
若是以前,江岁安肯定把这当作婆婆的关心。只是想起梦里,林氏嫌恶的嘴脸,这询问就有了深意。
“是有些,您怎么瞧出来的”江岁安面色微赧,刺探地反问。
林氏知道江岁安没心眼,闻言不假思索地答道“还不是因为今儿的早食硬得很,咯的我牙疼。”
江岁安垂下眼帘,颇有些委屈地道“媳妇担心夫君,夜夜睡不好,一心盼着夫君好消息。”所以早食做不好,爱吃不吃。
当然,最后一句她没有说出来。
林氏觉得江岁安有些怪怪的,可瞧过去仍是那副小媳妇样,加上心里记挂着儿子,就没有多想,摆摆手让她自去忙。
至于林老爹,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江岁安。这便
是他表达不高兴的方式,江岁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收拾好碗筷,然后拾掇小院,洗洗补补,里里外外地打扫。
这些做惯了的家务活儿,今儿却让江岁安格外厌烦。
林家在镇上开着间药铺,家境殷实,以前家里也是有奴仆的。可自打她嫁进来,奴仆都被辞了,所有的活儿都她一个人干。
这些家务活儿,比她从前跟着爹娘在乡下种地、在山里采药,自然是轻松许多。因而她从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似乎她在这家里的地位,也就是个奴仆。
一个爹娘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