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拿出一只罐子,冲着他晃了晃,“这是我对人的好,娘娘只是金主,等我以后自己存下钱,我就让他们出去,给咱们买多多的,到时候你看书,画图,我写字的时候,都可以慢慢吃。”
这原本是一句平实到不能再平实的话,邓瑛竟然险些被割伤。
杨婉这个人实在太明快。
超出了他身处的境遇中,所能承受的全部温暖。
他倾慕于杨婉的好,但这种倾慕几乎让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卑贱的人。
以蜉蝣之身,妄图春华。
想要,又明知不该,甚至开始没意义地对她患得患失。
不对啊。
他怎么敢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邓瑛脱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一怔。
同样的话,他也才在刑部衙门问过杨伦不久。
“你知道邓瑛朝不保夕,根本”
“送你几罐坚果,你就跟我说这些。”
杨婉笑着打断他,“你要是想谢我,不如也给我造个箱子吧。这个是真好看。”
她说完不着痕迹地把罐子放了回去,转身往椅旁走,刚要坐,忽被邓瑛唤住。
“等下,垫一样东西,我这里落了很多灰。”
他说完,走到木施旁取下自己的袍衫,叠放在椅面上,这才道“坐吧。”
杨婉低头看着他的衣衫,“我没那么讲究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我这里脏了你的裙面。”
说完倒了一杯水放到杨婉面前。转身看着床头的屉柜,“你真的喜欢吗”
“嗯。喜欢。很精巧。”
“这是太和殿上的一位工匠造来送我的,你如果喜欢,我请他替你造一只。”
杨婉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抬头道“你会造吗”
“也会。”
“那你造一个送我吧。”
邓瑛犹豫了一下,“我在这一项上并不如他们好。”
“没事。”
杨婉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托着下巴,“嗯我可以给你画个图,但是我可能画得很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得懂里面的那个透视”
她用了一个不太确定邓瑛能不能听懂的词,接着又问道
“你懂透视吗”
邓瑛摇了摇头,“你画了也许我能明白。”
“那太好了。”
杨婉站起身,“有纸笔吗”
“有。”
他往书桌边一让,“你过来吧。”
杨婉很喜欢邓瑛的那一方书桌,就一个台面,一个黑石笔架,一方无名的墨,一只素石砚,一尺来高的图档。还有两本他在内学堂讲学的书。和邓瑛那个人一样,干净到除了尘埃,就是皮肤和血肉。
她不太想瞎捣鼓邓瑛的东西,铺纸研墨的时候也有些紧张。
“你不会研墨吗”
“啊”
杨婉看了看自己的手法,说她不会研墨到不至于,她的博士导师是个书法大拿,虽然有一堆师兄师姐鞍前马后地伺候笔墨,并轮不上她这个一直不受待见的逆徒,但是杨婉看还是看了很多次,来到这边以后,她回忆着以前看到的手法自己瞎折腾,一直没管质量,只要那汁水是黑的就好。
“这样不对吗”
邓瑛抬起手臂,把袖子挽倒手肘处,“来,你放下吧。”
“好。”
杨婉乖乖地放下墨块往边上让了一步,邓瑛走到她身边,身上淡淡的皂香散来,杨婉忍不住侧头看他。
他还没有束发,一缕头发松落下来,垂在他手背上,杨婉再一次看到了那道月牙形的旧疤。不禁道“你这道疤是什么时候留的。”
邓瑛研着墨,听她问自己,便低头看了一眼,应道“七八年前吧,好像是修寿皇殿的时候,我也忘了。”
“以前的事情你现在是不是忘得都挺快的。”
邓瑛手上一沉。
“为什么会这么说。”
杨婉取了一只细笔,压纸蘸上邓瑛研好的墨,“就是觉得,你说得越来越模糊了。我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对你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她说着摇了摇头,低头落笔。
“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变,你看,你的字还是一样好看,生活还是一样清净疏朗。而且你什么都知道,你会照顾我,给我造箱子,保护我的兄长和你自己的老师,你甚至愿意对那些听过你几堂课的阉童用心。”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笔杆戳着下巴看向邓瑛,“是吧,你仍然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你看你多棒。”
因为她就在面前,邓瑛无法细想她说的这几句话,但却由衷地想要对她笑。
杨婉捏着笔,纠着自己的耳朵,看着自己画的图却开始发愁。
“我这画的是什么呀。”
邓瑛听她抱怨,便放下墨石,轻轻地把纸朝自己这边拖了一寸。
“我能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