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中,大概也如乌林珠一般,怨着他,恨着他。
酸涩绵密如潮般涌上心头,康熙脸上怒容逐渐收敛。
他深深吸气,复又长叹。
他看到太子和诚亲王脸上亦有动容,许是想到家中可能会被指婚抚蒙的女儿。
四爷怜惜亲女,十三更不必说,思及胞妹,双眼赤红。
康熙这回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问“乌希哈,那你说,朕该如何做呢”
“啊问我啊。”乌希哈哽住。
她胡乱抹脸,五官揪成一团。
论智商,她其实没比弘时高多少。
此刻,四爷看着她,乌林珠看着她,连太子和诚亲王都看着她,想看看她能再说出些什么来。
乌希哈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是康熙给她的机会。
或许,还会是给往前往后,数以百计的抚蒙格格们的机会。
是乌林珠用自己的决绝和性命,赌来的机会。
如果可以,乌希哈当然想再没有任何联姻和亲。
但她知道这不可能。
她提出的要求太“过分”的话,不仅不能实现,可能还会消磨掉康熙好不容易被她们说动,产生的同情。
那她们真正需要什么
他们又能接受什么
苦恼许久,乌希哈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大中华的传统“酒桌文化”,嗫嗫嚅嚅地开口,“那就,要不先请大家一起见个面,吃个饭,看看情况再说”
太子惊愣,诚亲王失笑。
四爷与十三爷对视一眼,却是联想到乌希哈童言中的可取之处。
上首康熙亦沉吟。
半晌,他对四爷道“老四,你女儿出的主意,就交给你来办吧”
三日后,一个消息如风吹过纵横千万顷的蒙古草原。
康熙有旨,特于围场设宴,传召大清入关后抚蒙联姻的二十八名公主格格及其家属觐见圣驾。
身故者,传其后嗣。
无嗣者,寻访旧时奴仆。
这是一场专门为她们而设的“归宁大宴”。
科尔沁左翼中旗,端敏公主府。
一名头发花白的六旬贵妇,坐在檀木梳妆台前,一样一样地往发髻上插珠花。
即便不用会客出行,端敏每天都会为自己梳上大妆。
侍女推门进屋,轻声道“公主,围场来信,请您过目。”
端敏接过,一封是儿子罗卜藏衮布亲王手书,另一封是康熙的手谕。
“多尔济色稜死了,达楞泰也被皇上看押,总算是不用见这两个烦人的跳蚤再蹦跶了。”端敏烧掉儿子的信,自言自语道,“罗卜藏衮布得刚承左翼亲王位,就来了这么好个机会,我去一趟木兰,正好帮他看着。”
她展开手谕,摸着上面的字迹,轻轻叹息。
“玄烨啊,我们都老了。”
漠北,喀尔喀谢图汗部。
王帐外,四五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围着一个红衣美妇人撒娇玩闹。
“公主殿下,您又来教我们写字了吗”
“公主殿下,这个花送给您”
女子五官明艳,笑容可亲,一会儿抱抱这个,一会儿亲亲那个,“都乖啊。”
“恪靖,恪靖”远处有人打马而来,高声叫唤着,几息便到了近处,“皇上有旨,让你去觐见。”
“皇阿玛传召”恪靖惊讶道,“怎会在此时”
来人是恪靖的丈夫,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似乎是围场那出了事,我与你同去。”
“公主殿下,你要回京城见皇上吗”一个小丫头抓住恪靖的衣摆,不舍地问,“我听说京城又大又漂亮,你会不会不回草原来了”
敦多布多尔济瓮声瓮气地反驳“你乱说什么呢,喀尔喀部才是恪靖的家。”
“我当然会回来,我喜欢喀尔喀部,”恪靖爽朗一笑,摸了摸小丫头的脸,又为丈夫拂去肩头的尘土,“这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比紫禁城要快活多了”
她喜欢草原,喜欢这里自由的风和淳朴的牧民。
她也喜欢眼前这个成婚十四年,还每天早晨都会采束野花放在她床头的蒙古汉子。
科尔沁西南,温恪公主陵。
一个苍老的仆妇轻拂着石碑上的刻痕,浑浊的双眼不住落泪,口中呐呐有声。
“您放心,两个小格格都好好儿的。”
“您在那边碰上敦恪公主了么你们姐妹从小最亲,有个伴也好。”
“皇上来了,您的十三哥也来了。”
“奶娘要为您去陈情了。”
“要是再早两年、再早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