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不应该,但站在厨房的院子里,被肉香味包裹,很难不让人分心,说着正经事的同时时不时看向锅灶的方向。
好闻的味道已经充盈整个室内,肆无忌惮地从房门、从窗户、从任何缝隙涌出去,仿佛撕开了蒙在上空的阴云,将希望的光带了进来。
已经确定,那人就是天花。
没人想承认这一点,但又不得不面对。事实摆在跟前,没法指着黑色说白色,更没法看着“存在”说“虚无”。
宋野不断擦着汗,这是他从业生涯面对的最大挑战,因为牵涉到的不仅仅是幽州百姓,更有他的小孙子宋瑜,人都是这样嘛,事不关己的的时候可以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就方寸大乱了。
杨久给小甲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走到宋野身边小声地说了两句,宋野无奈地点点头,跟着小甲到旁边坐着,他脚步虚浮,走路踉踉跄跄的,坐下时要不是小甲抚了一下他能够直接坐空。被请过来的大夫有七八人,都是幽州城内数得上号的医生,药堂里不是挂着妙手回春,就是华佗在世,但此时此刻,或年轻或老迈的大夫们一筹莫展,谁都知道痘疫的严重性。
大家纷纷坐下,不时有人说话,却不见热闹,反而衬得气氛更加沉凝。
“我从医五十余年,从南到北,遇到过数次痘疫。”须发花白的老者姓陈,是城内回春堂的大夫,每天都义诊三人,来幽州十六年从不间断。
听官府传召,陈大夫没有多想就收拾了药箱进入了大槐树巷子。
陈大夫眯着眼睛,露出回忆思索的神色,“我记得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十三岁那年,还是个学徒,跟着师父下乡看病。那家人把病人抬进了柴房,师父推开门时,光线正好落在那人的身上那时候见识少,当场就吐了。我至今记得,那个村子叫做太平村,人口兴旺,但那场痘疫过去,死了七七八八,惨啊,与我同去的师弟也是那么没的,那是我师父亲儿子唉。我命大,活到古稀之年,眼不花耳不聋的,现在又用得上我,老夫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他没有任何掩饰地看着厨房的门口,“要是能天天吃上这么一口,死也甘愿了。”
杨久给老大夫倒水,听到这话,手一哆嗦,差点倒出去,无奈地说“陈大夫老当益壮,您那,还年轻呢。我天天给大家做,就怕你们吃腻了。”
“怎么会”陈大夫摇着头,红润的脸颊上是通情练达的笑容,“吃不腻,老朽平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这么个吃,十三岁那年活了一条性命,我就想着要吃遍山珍海错。”
年纪最长的陈大夫说这一番话,不是强调天花的严重性,这个大家心里面都清楚,而是在做表率和镇定人心的作用。
杨久很感激。
“抗疫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我和王爷会给诸位力所能及的所有帮助,这场战斗,就拜托大家了。”杨久朝着众人鞠躬,站起来时收起了所有软弱,她正色说“大槐树巷子已经封锁了起来,所有接触过零号病人的人都已经控制,外面,王爷正带人排查溯源,从张家卖出去的人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谁,都会一一理清楚,所有接触者都将送到大槐树巷子内隔离。”
她顿了顿,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注意到他们露出不解、茫然、震惊的神色,等他们缓了缓,她就要接着说了。
事态紧急,容不得他们一一消化后再组织工作。
“大家都是从业数年数十年的大夫,天花的危害不用我说你们也知晓,想必许多从业者也在汲汲以求地找寻着救治良方,但很遗憾,我要告诉大家,天花没有特效药根治,你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减轻发病者的痛苦,争取让更多人活下来。”
“怎么可能”有人反驳,“不懂医理就不要信口雌黄,古人就有方子流传下来取好蜜通身上摩,亦可以蜜煎升麻,并数数食;又方,以水浓煮升麻,棉沾洗之,若酒渍弥好,但痛难忍。按照此法,定然是病患康复。”
杨久没有生气,她淡淡地说“如果你能证明有效果,就如刚才所言,你要什么药材,我和王爷定尽力相助。”
杨久的冷漠让这名大夫开始自我怀疑,难不成书上看到的药方真的没有作用寻求帮助地看向宋野,但宋野正心焦气躁呢,指望不上。再看向陈大夫,老人家眯着眼睛,仿佛在睡觉。
他一时气结,恨不得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听一个娘们在这儿叨叨逼逼个没完,真是有辱斯文。
但看了眼在院子门口守着的将士,他的屁股仿佛和椅子缝在了一起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被打断了不要紧,杨久有耐心,她继续说“天花的传染性很强,主要通过飞沫和接触传染,以后接触病人,所有人都要佩戴好口罩和手套,口罩和手套最快明早,最迟明晚就会安排到位。平时注意个人卫生和清洁,切记不要用手揉眼睛,所有接触过病人的衣服会有专人回收处理。”
最后,杨久说“所有参与救治的人中,有人过世了,官府会照顾你们的家人。”
悲哀的气氛顿时在人群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