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公主与沈家大公子的绯色传闻被天下人议论的唾沫星子所掩盖。已无人再关注那出缠绵悱恻的玉锦春, 都操心今年的科举去了。
据说天子已在朝堂上提起此事,今年秋末开恩科,恩许贱籍子弟入考场求功名。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议论纷纷, 便是大街上支起的茶寮,也有坐下喝茶的客人谈起此事。
“也不知这些贵人是咋个想的, 这些个倡道。
“就是,这些贱民有饭吃就不错了,叫他们读书做官,实在是浪费”旁边有人帮腔。
“那个公主,据说是恋慕探花郎而不得,因爱生恨, 就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建言皇上允贱籍子弟也可考科举, 恐怕是故意在折辱那些清贵人家的读书人。”还有一人不免联想丰富,把这事扯到了男女感情纠葛之上。
结果, 还别说,真有人搭腔, 不但搭腔,还发挥了许多。
“我听说是这位公主喜新厌旧, 如今喜欢上了一个贱民,这才有这一出。啧啧,这世道啊,可惜沈探花了。”
也不知在可惜些什么。
元羲在公主府中, 是听不到这些的。如今为避锋芒,她已深居简出,自我禁足。每日里跟着老谭一起钓鱼,侍弄侍弄兰草,过着仿佛隐士般的生活。
她掀起这场风暴,风暴的中心,却十分平静。
“若只是助他脱籍荐他入仕,于你非难事,风险也小很多,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站在风口浪尖,承受朝野非议。”
老谭边播撒着萝卜种子,边与元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大风险才有大收益,我若只帮他一个,收益许根本不足以抵消我的投入,且见效太慢了。不若干票大的,若以后再有非议之事,也有人帮我说说话。”元羲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我以后必是要做招惹天下人口诛笔伐之事的,如今这些风浪,根本算不得什么,便当是历练了。”
“小丫头,那些起于微末之人,能不能记住你今日的恩情还两说,光是要等他们挑大梁,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而你得罪的士族和良民,却是实打
实的当权者。他们现在就能给你难堪。”
“士族十多年前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流寇山贼,比今日他们眼中的贱民高贵不了多少。身上的泥土味和血腥味还未完全遮掩干净,倒开始摆世家的谱来了。”元羲面露不屑,复又漫声道“一群占了位置便妄想垄断不容他人染指的人,于国家并无多大益处。相信陛下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才会下定决心推行恩科。”
头发花白的老叟看了她一眼,只叹不愧是年轻人,能有如此意气。
“殿下当真是好气魄,只是你稍微退一退,踩到我的秧苗了。”
元羲愣了愣,马上退后一步。
“好嘞,你看有的时候,退一步也不是那么坏。过刚易折。你这回不是被人非议这般简单,攻讦随即而至,你要有所准备。”
元羲拢了拢衣袖,站在初秋的风中她还不觉得冷,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舒适,她矜持笑着,毫不怯弱道“我准备好了。”
果真,御案上堆满了关于昭宁公主的弹劾奏章。有弹劾其行事出格作风靡费的,也有弹劾其不敬尊长目无礼法的,更为严酷的指控是说她玩弄权术,妄图干政。总之,这位一直以来备受帝宠的公主像是第一次进入到了言官的视野里,她的过往林林总总全被翻出来批驳一通,御史们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历数昭宁公主多处过错,恳求天子削其封号和食邑,以正礼法,以儆效尤。
谏议大夫们亦纷纷上书言此事从无先例,乱了科举秩序,希望陛下收回成命。礼部尚书则表示如今礼部人人忙于秋闱之事,派往各州府监考的人手堪堪够用,均不出旁的人手来主持这恩科。总之台官、谏官以及主管科举事宜的礼部都持消极反对意见,一时事态便这般胶着着。
特别是礼部所说倒也有些实际意义,每年秋闱就够忙的,如今突然加一个恩科,时间又与秋闱这般接近,礼部一时不好协调也有几分道理可讲。
也有官员根据实际情况劝天子,这恩科开的这般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不说礼部没准备,天下百姓没有准备,那些个要沐皇恩的贱籍子弟亦没什么准备,今年贸然开恩科,若应者寥寥,反而不美。
这话不可谓不
恳切,说的人说中了关于此事的实际窘境,若朝廷贸然开恩科,参加的人不多,或者根本没什么人参加,那到时候损的还是朝廷的颜面。
所以,最后建议此事从长计议,不可急于一时。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此事若不趁着如今天子有决心之时拍板定下来,过了这个风头,很难再取得新的突破。
元羲懂这个道理,许多人都懂这个道理。
沈皇后由宫人按压着肩部,眯着眼放松了心神,听着一旁心腹禀报这些个事,眉头舒展开来。
“元羲这回是犯了众怒了,她惹谁不好,偏偏惹那些最是讲究礼法的读书人。”她说着,换了个姿势,挑了挑眉头,道“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