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看了蒋妤一眼,而后缓缓将目光下移。
这个眼神蒋妤能感知到,他并没有自卑,也没有因此而躲避,而是淡淡的,将眼神从她身上挪开。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嗯。”
陶蓁蓁坐在一侧将纸笔拿了出来,景至开了摄像头。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爷爷去工作了。”
没有提及父母,也就是说,在张斐眼里,父母的存在等同于无。
要么离婚,要么去世。
“你爷爷在哪里工作”
张斐说“他负责我们学校附近那几条道的道路清洁。”
蒋妤点点头,“前两天我在网上看到有关你的视频,你知道这事吗”
张斐坦然点点头,语气淡然,“我知道。”
“你有想过将这件事报告给老师吗”
“没用的,老师又不会管。”
“你怎么知道不会管你试过”
张斐沉默片刻,而后缓缓抬起头来,他看着蒋妤,冷静而沉着地问道“这件事闹到了网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可是老师和学校的管有用吗一个检查,一个留校察看,怎么可能吓到几个家世显赫的人。”
听着张斐这番话,蒋妤心一颤。
不为他说的内容,而是说这话的语气。
淡漠的像是老生常谈,冷静的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沉稳的更不像一个十四岁的未成年人。
蒋妤望着他,说“张斐,你别害怕,我可以帮你的。”
张斐望着她的眼睛,又看了眼陶蓁蓁和景至,他说“那你能把他们赶出学校吗能把他们关进监狱吗能阻止他们欺负别人吗”
蒋妤愕然。
未成年保护法保护的是未成年人,而对于未成年人的政策,向来是教育为主,惩罚为辅,不要说视频那几个施暴者与违法犯罪还有一定的距离,就算他们真的违法犯罪,那等待他们的,也不是法律的制裁。
他们都张斐都一样,未满十六。
张斐眼神瞥过,“你不能。既然你不能做到,就别说大话。”
蒋妤不在乎张斐直言不讳的话,继续问道“那你愿意试着相信我吗告诉我这一切,或许我能帮你。”
沉默。良久的沉默。
整个房间保持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在这安静的客厅里,还能听到斑驳墙面上挂着的老式壁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壁钟老了,声音不再清脆,像是日薄西山的老人在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沙、沙、沙
“我爸因为我爸是个吸毒的黑社会,是个坏人,所以,他们都看不起我。”
“他们”
这个从蒋妤一开始进门,即使状态不好精神不佳也没露出一丝自卑的少年,在谈及此事时,自卑低下了头。
“我的同学,老师,还有亲戚,”张斐说“所以他们觉得流氓的儿子也是流氓,吸毒的儿子长大以后也会吸毒,黑社会的儿子长大以后也不会有出息所以他们总是在背地里说我,骂我,打我。”
“起初我也告诉过老师,可是”
张斐笑了一声,没有再说。
龙生龙,凤生凤的偏见由来已久,有个混黑社会以及吸毒的父亲,任谁都无法用正常的目光看这个孩子。
蒋妤叹了口气,“张斐,把头抬起来。”
张斐抬头看着她。
“别人说你,你可以听,可以看,但是你要坚定不移地相信,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你是你,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品行,他都只是你的父亲,走什么路,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斐目光闪烁,双唇啜动,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是眼眶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道理谁都懂,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聊了这个话题,之后不管蒋妤再问什么,张斐都适时保持着沉默,蒋妤看了眼时间,最后紧紧握着张斐的手,“张斐,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张斐站在门口,任由蒋妤握着他的手没有动弹,轻微点头的频率几乎不可察觉。
铁门发出刺耳的响声,蒋妤看着面前这扇关闭的铁门,沉沉叹了口气。
“蒋妤姐”
蒋妤看了眼眼眶揉得通红的陶蓁蓁,“先回去吧。”
校园暴力如今才拉开一条缝隙,要揭开这个鲜少人关注的现实,光采访被施暴的人远远不够。
校园欺凌之所以发生,离不开校方的态度,老师的教育,家长的教养,以及社会的舆论。
任重而道远,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从铁门缝隙里看见蒋妤离开后,张斐才将房门关上。
屋里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从房间里走出一个左手绑着绷带的男人,男人腰背挺直,像一把出鞘的利刃,显露锋芒。
男人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少年,目光如炬,沉声道“张斐,你要记住,你的爸爸不是流氓,也不是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