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三这边的婚宴, 和别处有些不同。一张桌子十个位置,大人算是一个,但是小孩儿要另外加凳子, 并不算在人数里。就算最基础的三百块婚宴,传承了工业大锅饭的风气, 菜品也都是大量且实惠的。
棉三的人来参加婚宴,也算是一场交际活动,都是一个车间一个小组里最相熟的人坐到一桌,那怕有的车间小组已经不存在了, 也依旧要按照旧的关系聚会。
如果是夫妻两个都上班, 甚至会把婚宴当成食堂一样, 约定了中午一起来吃一顿, 婆家和娘家虽然各坐一堆,但是两边重叠相熟的人也很多, 有的甚至是夫妻各坐在婆家娘家的一边,有的是要奔走串动好几张桌子, 和相熟的人寒暄聊天。
张大伯, 大伯娘,张爷爷, 张奶奶, 张爸爸, 张妈妈也都是分开坐的, 陪着最重要的六桌亲友。
这场婚宴, 新郎家的席面比新娘家差了许多, 这个事情一点都瞒不住,很快有人窃窃私语,有几个没心机的甚至开始大声吆喝了。
一个打头的喊“哎,新娘那边吃的好呀,开席每人先上一碗鱼翅。”另外一个喊“真的是鱼翅呀我去尝尝”又有一个说“老实坐着吧你们,那边有鱼翅,可这边有粉丝呀,粉丝黄瓜,来,都给你。”
男客每人是要发一包烟的,坐定了之后每桌一条。当场就拆开就发了,男客里也有大方的,拿到手之后把自己的一包拆开了大家立刻共享,新郎这边是五块钱一包的南中海。新娘那边的就是20块一盒的中华烟。
男客们交际,先递烟的多,他们也特别关注这个烟价,所以差别很大,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女客那边,桌上先放的糖果,新郎这边就是五块钱一斤的散称水果硬糖,客人可是不喜欢这个糖,吃劲儿都不大,随便拿一块儿也就算了。新娘的一边,放的是巧克力德芙掺杂怡口莲再加一些大白兔,这个是折合五十块一斤的,一上桌,就被抢光。
如今进入新世纪已经七年了,虽然客人是最普通的工人阶级,但是这些大都会的老百姓还是相当有见识的,棉三这里的子弟穿的上面亏一些,吃的是绝对不亏。
糖酒烟茶的档次价钱,如数家珍分的特别清楚。
开始还有人奇怪,压低声音问“怎么两边差的这么多”旁边立刻有人给他科普“这你还不知道那新郎这边差些是正常的,我听说呀,婚后要跟着新娘住的,就算是”倒插门,门上女婿,卖儿子,这些词汇一个一个的都冒了出来了。
大堂哥是新郎,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酒宴是父母全权办理的,烟酒糖茶都没有费心,现在这些议论价钱档次的话传到他耳朵里,脸色立刻就白了一层。等到其他闲言碎语倒插门传过来,脸已经白的像石灰刷墙一般了。
以前谈恋爱,决定结婚的时候,自然觉得自己是新时代的青年,看淡一切。到了今天,听了议论,才知道亲友们的档次素质,竟然如此之低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唾沫星子淹死人。那些开玩笑传播谣言的人,未必真心就觉得门上女婿有多么低下。他们就是随便说说,乐呵乐呵。当事人听了却如同赤果着猛然从夏天进入了冰天雪地,脑骨缝隙开口子,灵魂飞升一般。
爷爷的一桌上,他的老伙计也就问起这件事,爷爷强撑着说“我们老了,管不了太多,以后就是靠着子孙过日子,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等我爬不动了,能有口热汤就不错了,别的还能怎么样”
他这一番话,很是触动了那些老伙计的心思,一个个内心灰暗,强颜欢笑。
奶奶的一桌上,闲话一传过来,奶奶可是没有爷爷的定力,她也不答话,别人再问,袖子一抹眼睛,眼泪儿都滴答出来了。年老的皮肤,眼角皱纹堆积。同桌的亲戚们也跟着惊慌了,有那会说话儿的帮着辩解道“这个都是孙子结婚,高兴的,明年重孙子都有了,年纪大了,开心到哭很正常的。”
奶奶沙哑着嗓子说了几个字“吃饭吧”
张妈妈的一桌上,因为都是隔了房的亲戚,关系稍远,议论外人,说话就更不忌讳了。甚至有人讲起了他们老家的故事。“我们那里啊,倒插门女婿,婚礼的第一天,所有人都要冲着他吐一次口水,让他记牢自己的地位。倒插门女婿要是不敬老,犯了错,全村人都能打。”
张妈妈有些尴尬的说“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们老实家门,再也不至于这样的,看两个孩子都一样,心疼还来不及那。”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张妈妈已经有了心思,正是找女婿的时候,于是又跟着奉承了她几句“听说你现在生意做得很好,发大财了吧”
张妈妈说“比以前是强一些,都是辛苦钱。趁着现在还年轻,多给闺女攒一些,准备再要一套房子的。大家住着也松快。”她竟然跟着开始暴露家底儿起来,近来几年的风气,就是普遍的敬富。亲友之间,说来说去都是钱的话题。
其他桌面上,没有主人在坐,议论起来就更不避讳了,大家比较了两边的身价,其实根底是一样的,大概都是两百多万的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