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各家走动频繁,每日过来请安送礼的不计其数,周莺也随陈氏去别家做过几回客,又帮着老夫人屋里的管事嬷嬷们一块儿点算了一回库房,将一年来进出账目都清算了一遍。日子像奔腾的流水,在熙熙攘攘的热闹中悄然逝去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七,顾长林从蜀地任上赶回京城,一家人得以团聚,老夫人想到独缺了早逝的丈夫和短命的长子,心中伤感,兼之这两日才停的雪又下起来,有一晚被子没盖好着了风,近来便有些怏怏的。
顾长林舟车劳顿,老夫人催促陈氏陪他早些安置,夫妇二人带着幼子回了自己院子,老夫人喊住顾长钧,将屋里服侍的都撵了,母子俩在房中说私话。
今儿收的年节礼还没点清,周莺留了一会儿,在稍间跟春熙几个大丫鬟将数目都登记好,又反复确认了一遍才放心去了。
顾长钧从锦华堂出来,时辰已经不早,热闹了一天的安平侯府静谧下来,凉风吹动枝叶传来沙沙声响,北鸣说起后院的梅花开得还算旺,顾长钧雅兴忽起,决定在内园走走。
早些年他因与大哥顾长琛政见不合,兄弟间芥蒂极深,他多数不怎么回家,借口公务繁忙要么宿在衙署,要么就歇在外头买的宅子里头。多少年不曾好好看过这院子,幼时他三兄弟上树掏鸟,下河游船的那些记忆,竟已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一般。
他立在梅树旁,想到适才母亲的嘱咐。说大哥没有子嗣,膝下就这么一个抱养来的闺女,他生前抱负不得施展含恨而终,总不能让他在世上这唯一的牵挂无着无落。
“这孩子亦是命苦,你瞧她殷勤周到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是心里头觉着亏欠了咱们家,要把她没能在老大夫妇跟前尽完的孝加倍的还在咱们身上。”
老夫人指着自个儿身上的夹棉滚毛蜀锦袄,道“自打她学会拿针线,我屋里的丫头们都闲了下来,贴身穿的,外头套的,袜子鞋子,样样是她经手。”
“长钧,我知你不满意那叶家小九,叶家过去跟你对着干,你心里不高兴,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孩子们哪懂这些,丫头眼看十六了,旁的姑娘家早定了婚事,她拖到这时候,除了守孝,也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替她考虑周到。”
“我是这么想,丫头的婚事,最好抓紧定下来,眼瞧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有个万一她又要守三年孝期,届时成了二十来岁的老姑娘,还怎么嫁人”
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打断顾长钧的思绪。
周莺没料到竟在这时这地遇着顾长钧,樱唇微张,明显有些错愕。怔了下方忆起行礼。
顾长钧叫了声“免”,垂眼看见她手里提花锄铜铲等物,眉头微挑,问道“做什么”
周莺道“酿了两坛果子酒埋在梅树底下,老太太爱喝两盅,不上头还能暖身,想取出来除夕夜家宴上用。”
顾长钧点点头,没多言,朝北鸣打个眼色便负手离去了。
除夕宴上,果真见了那酒,用玉壶装着,是朱红颜色,抿一口,有甜淡的花香蕴在微酸的果液中。顾老夫人果然喜欢,一连用了三杯,周莺小声劝了几句,放推开不用了。
一家人难得在一个桌上吃饭,顾长钧平素总是板起来的脸刻意放得柔和些,纵是如此,老夫人还不满意,嫌他对孩子们不热络,没个慈爱样。一会儿要他给顾麟讲个笑话,一会儿要他帮周莺递个果子。
老夫人想调节气氛,他懂。顾长林因是庶出,一直在家里存在感不强,顾长钧为人又清冷,兄弟二人常常没什么话讲,大过年的图个喜庆,老夫人用心良苦,顾长钧便一脸无奈地顺从了。
周莺抿嘴含笑,垂头替老夫人夹了几块煮得软烂的水晶肘子,腕中那只大了一两圈的鸡血石镯子从袖中滑出了,碰在碗碟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老夫人身体不好,守岁自是无法守上整夜的,没一会儿就露出疲态来,众人好容易劝得她肯去休息,周莺、陈氏和春熙等人一块儿送老夫人进了暖阁。待服侍老夫人洗漱后睡下了,婶侄女俩方从内出来,厅中诸人便散了,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守岁。
顾长钧仍旧歇在柏影堂,沐浴出来,北鸣捧了素色的绢布袍子伺候他穿了,又取了新的鞋袜出来备在床边的凳子上。顾长钧瞥了眼置衣物的柜子,柜门半敞,上头叠放着他常穿的几件,柜子下头置了一口箱笼,顾长钧约略知道里头是什么。是那些不知何时送进来的另外一些衣裳鞋袜,今儿他方想起是哪儿来的了,是给老夫人做衣裳奉汤药的那双手,是宽大的袖子里套着不合衬的镯子的那对手,一针一线缝了感恩之心在里面,绣了讨好之意在其间。
北鸣将烛台移近,道“侯爷是瞧书还是直接歇下若是要守岁,小人喊家里唱戏的班子过来给爷打发打发时间”
老夫人喜欢听戏,顾长琛旧日当家,就养了一支戏班在府上,不时给老夫人唱两段,治宴请客也有个娱宾的用处。顾长钧不喜欢这样蓄养伶人的做派,顾长琛走后,怕老夫人伤怀没处消解,才高抬贵手留下了这班子。
顾长钧从来不好此道,摆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