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前一天,周家是忙翻了天。几个下人爬着梯子,挨着廊子过去换灯笼。厨房里香飘四溢,脔骨已经架锅熬起来,鲜虾在水缸里蹦跶,三个丫鬟在搓糯米圆子,手戳洞,利落的裹进糖芝麻。
据皇宫,东南西北设四坊,与市严隔,能住四坊的都是世族权贵重臣人家。周家祖宅居北坊,朱墙斑驳,黑檐上的瓦翻了几遭,新旧不一。与邻舍的红墙琉瓦锃亮大门比起来,落败了不止一点二点。
周家是五进小四合。逢年过节,周老太爷和周太夫人住的二进房,是丫鬟穿行热火朝天,祖孙三代济济一堂用饭,这是周老太爷最讲究的周家律条。三进房住的大老爷一家,还有四进房的二老爷一家,若是谁敢热灶吃独食,被逮着的话,周老太爷那就一个三寸宽的板子打上来
四进房的东厢有三间,靠北边一间里面,香炉袅袅。秀玫在一旁搭把手,一边叹息道“靠北边的屋子就是不好,这都辰时了,日头都没到窗跟前,奴婢起的早,倒瞧着今个的好日头,那是把南面墙都烘暖了”
小四少夫人媚眼扫过去,团扇的睫毛随着半垂的眼皮一暗,瞧着秀玫低头恭顺的模样,葱指抬起她的下巴,眯眼道“那是呀这该烘北墙的太阳,偏偏跑南墙上了,就跟这人一样,北边本来就冷了,这不连着北边的被窝都冷着了么”小四少夫人追忆当年道,“我自幼跟着姨娘练舞,姨娘管的严,那是寒冬一日不歇,这寒症便是这般落下了。我原本指着你给我暖被窝,这暖着暖着连被窝都没我的份了我瞧这屋里呀,愈发的冷了”
秀玫惶恐跪下“奴婢奴婢能给少夫人暖被窝,那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秀玫拭了把泪,“少夫人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要是有鸠占鹊巢的心思,天天打雷劈”
这事要追究到衢州了。周四少爷在京城周家迎娶正室刘三娘,不过半月,便在衢州再娶了刘五娘。在衢州,刘五娘便是当家主母。刘五娘以让秀玫暖被窝为由,当晚便让周四少爷跟秀玫,在她这个主母的床上,狠狠的颠鸾倒凤了一把。
“瞧瞧,往日能帮我掐死宋筠娘的这双手,如今怎么只会给我梳头了”小四少夫人搀起秀玫,“争不回来这日头,这冷被窝有什么抢头你啊,卖到我手上,自然是带你分光的。这般拘束,反倒没了趣味”
丛绿过来送药膳,小四少夫人把药膳推到秀玫跟前“这药可是你亲手抓的,连服最是保险。算起来你跟少爷那一晚,不过才过昨个一天。你是我的人,只要不生在我前头,都碍不着我的事。我姨娘是姨娘,我自然晓得做妾的苦,得饶人处的道理,我可比三姐懂的多”
秀玫端起喝下,小四少夫人喃喃自语“分明少爷亲口跟我说,我那个三姐,在床上就跟死人一样,只会叫痛,毫无趣味回了周家,他反倒不偏不倚了,咱们两个跟她一个平分,还真是奇了怪了昨个少爷陪我喂鱼时就心不在焉,寻着借口到三姐那头,在老太爷那边吃了饭,就忙不迭的把三姐往屋里搀三姐难道是转了性子,晓得讨好男人了”
小四少夫人掐了掐手心她是娶过来的不假,嫁妆也不少一分,正妻一日不死,她就不是正室在周家,她本就矮了一个头,若是再不得宠
辰时一刻,小四少夫人在秀玫的搀扶下,去二进的堂屋请安并用早饭。在廊子里,碰巧撞到了大四少夫人和四少爷。四少爷拽着大四少夫人,兴冲冲的往前赶,一边念叨着“再不快些可要迟了”
大四少夫人步子迈的慢,就像两腿拉不开。大四少夫人没好气道“我走不动了”一贯的那股傲气,还有那挺直的脊背。
身后的小四少夫人眼里的怨毒,那是恨不得,捅穿了她的背脊
四少爷搂过大四少夫人的腰,佯作要抱的意思“你若走不动,我便抱你过去”“谁要你抱”大四少夫人一把推开四少爷。
小四少夫人抿了唇角半晌,等他们走远,才咬牙切齿道“好一对打情骂俏的贱人”
辰时三刻。众人来齐,早饭上好,就等着老太爷动筷子。老太爷和太夫人位居主座,长条梨木桌子,左边挨次是大老爷、二老爷、周内司、二少爷、四少爷、三少爷。右边挨次是大夫人、二夫人、姑夫人、二少夫人、大四少夫人、小四少夫人。妾等都站在后面伺候。
周内司和二少夫人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这个年一过,周内司的座位足足空了五年了
老太爷好体面,尤好父慈子孝、孝子贤孙的热闹,来吃饭的必须会笑,但凡有一丝敷衍的样子,老太爷都忍不住要跺手杖。老太爷看着二少夫人的空座,这筷子下不去了,哼道“我的二孙媳妇,接二连三的开小灶,这是嫌我这里的饭吃不下去吗”
太夫人悠悠开口“老太爷这身子骨可气不得你说,咱们待她也够宽厚的了,平日里进宫回来的晚,那是有奴才一早在门口候着,专门给她开门。这睡的晚,这晨省,咱们也给她免了老太爷愈是体谅晚辈,反教晚辈失了尊重往后,咱周家的规矩,破不得逢年过节,谁也不得开小灶嫌我这里的饭不能吃的,就给我饿着”
大夫人扫了一眼二夫人和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