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些话,他却也不会傻到当面对皇帝讲出来。对于一个轻易就能让自己身边的内侍心生好感的人,皇帝不仅不会欣赏,还会心生忌惮。而作为一个内侍来说,有想法有主见从来都不是他们应该有的美德。
贞观十一年,十二月十一,傍晚时分,宫里的徐内侍带着两名跟随,赶在宵禁之前,来到马氏客舍,在这个客舍里的一间客房中,亲眼看到了罗三郎制作蛋糕的整个过程。
“这是奶油,将牛乳静置一日半之后,乳汁与油脂便会稍稍分层,于是舀了上面的油脂来用,加些这糖浆进去便能打发了,加柚子汁是为了去腥提鲜,吃起来更清爽一些,宫中若有其他蔬果,你也可以做些不同的尝试”
罗用边做边教,事无巨细,说得十分详尽。
室内点着几盏油灯,将这一间屋子照得很是明亮,就连那些奶油在搅拌桶里面翻转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罗用的表情也是十分地认真专注。
“你这回先看看,待回去以后自己也可以试着做,若是做不出来,十四那一日晚上再来,十五那日我虽然要去上朝,这边的早宴却还是要照常经营的,许多学子与这长安城中的妇人都要来吃”
“三郎如何会想到用这种法子炮制吃食”徐内侍看着听着,心中的疑问很自然也就问了出来。
“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罗用笑道。不过是机缘巧合穿越了一回,带着一千多年以后的记忆,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身份,在这个年代生活着。
“原是如此。”徐内侍笑了笑,却也没有继续深究。
可不就是机缘巧合嘛,这罗三郎机缘巧合琢磨出这么一种炮制牛乳的法子,他又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圣人遣了来买蛋糕,偏那蛋糕没买着,这罗三郎却答应要教他做蛋糕的手艺。
徐内侍站在一旁,认真看着罗用做蛋糕,总是一脸卑微怯懦的面庞上,这时候也带上了一些笑意,在灯火的照耀下,像是泛着一些浅淡的微光。
他想起自己从前对于命运的埋怨,心中的怨恨不甘,这一刻却觉得那些不甘全然没有道理,老天爷待他已经足够好了,在他卑微平凡的生命中,竟有一日也能亲眼见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有人能用牛乳鸡蛋这些寻常物什,做出这般精致的吃食,他不仅亲眼看到了,还有幸可以学习这样的一门技艺。
一定是这样的一个福分着实太大了,所以从前的那些日子才会那般艰难,就是为了把他人生中那些稀薄的福分攒起来,到这个时候再一次性用掉呢。
浓郁又清新的奶油味在屋子里飘荡,罗三郎手里拿着工具,在一个双臂合抱那么大的雪白蛋糕上,一朵一朵地点缀着彩色的花朵,亲眼看着那些娇美的花朵一朵一朵地盛开出来,他心里仿佛也有那一朵一朵的鲜花,在那一片原本荒芜贫瘠的土地上,一朵一朵地盛开出来
他又想起那些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岁月,想起宫中那一口口深不见底的井,想起那些又粗又圆高高在上的横梁,想起那些无声无息消失不见的阉人们,还有年幼的自己那无数次地低头看井,抬头看梁,原本还以为他的这一生,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煎熬。
然而今日他却站在了这里,在这满室甜香之中,看着那些梦幻般的花朵,一朵一朵地盛开着
皇帝的面子自然还是要给的,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罗用与罗大娘若是还想在这长安城发展,得罪皇帝又能有什么好处,不过就是一个蛋糕而已,单独做一个又能有多麻烦。
于是在那徐内侍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罗用便与他说,这蛋糕的制作需要耗费一些时间,今日定是来不及了,从眼下这时候开始准备,至少也要等到后日一早才能做好。
“如此便劳烦罗助教了”徐内侍听闻此言,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罗助教素来便有棺材板儿之名,他今日来晚了,没能买到蛋糕,若是再没有他这个话,回去以后怕是不好交代。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罗用笑道“蛋糕此物,虽比不得山珍海味,却也颇得娘子们的喜爱,想来宫中贵人应也不差,只是宫城离这光德坊亦不算太近,若是次次都要跑出来买,着实也是有些不便,不若明晚我做蛋糕的时候,徐内侍便来看一看,也不很难,你若学会了,往后自己便也能在宫中做蛋糕了。”
徐内侍听闻此言,心中大喜过望,像他们这些内侍,不仅在身体上是残缺的,在那皇宫之中为奴,更是半点保障也无。
天家也怕宦官篡权,自小便不准他们认字,一旦有个什么行差踏错,轻则挨打,重则丧命,在世人眼中,宦官的命总是很轻贱的,宫女们运气好的话,还能熬到出宫嫁人那一日,宦官却要一直在那宫墙之内侍奉天家到老。
老得不能用了,再出宫自寻生路去,宫廷之外哪里又有他们的去处,大多也就是去一些寺庙之中,了却风烛残年。
佛说众生平等,平等是很好的,只是这些寺庙,却也不是给他们白住,很多宦官为了自己的晚年做打算,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给这些寺庙捐赠香火钱,甚至还有集资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