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
一声低唤, 属于白屿净的声色, 泠泠然如冷泉,在洞府内响起,张显阳将踏出一步走向外, 恰巧听着了他唤宋渺明日去他殿内的事。
那年轻女声应了句好。语气并非在他面前的热忱与关怀, 而是寡淡极致, 冷漠地应了一句。
张显阳稳稳踏出洞府, 紧握着的乾坤袋里还有她给他的宝器丹药, 放在每一个普通的侍从手上, 恐怕都会欣喜若狂,恨不得就此跪下拜服仙长。
但张显阳并不看重这些外物。不知怎的, 他接过她递给他的物件,便觉的心中难过极了。
明明最初见着那女修士时, 只是诧异于她的纯阴之体,还有修炼速度,或许还带着替张茹看察白屿净的意思。而在知晓自己大抵与她有过一段因果后
张显阳分明记得自己并不愿意再回忆起那段因果,他也做到不再去询问,探寻那段因果, 因着他明白自己曾做过的决定, 自然是有其道理, 他不必再做些无用的事来使自己困扰。
却不知为何,莫名生了那一股难以抵制抗拒的力量, 在她面前, 所有的因果桎梏都要碎变尘土。
张显阳沉默。
他掂着乾坤袋, 是宋渺送给他的,神念探进,便发现里面的东西比刚才见到的更多。丹药滴溜溜在袋内转着,宝器也幽幽发着冷光,张显阳不知该做何情绪,只是想着方才在她洞府内所见的布置,以及走之前听闻的传音,情绪沉下。
炉鼎。
这二字被他在齿间碾压几遍,在行走间回到竹屋。张显阳将那乾坤袋妥当收起,然后以清洗诀洁净竹屋内上下后,袭地坐下。
凌霄诀在丹田经络流转,他犹豫了一下,竟动起那少有用途的副诀除却抛弃因果,忘却记忆外,他几乎没有动用过这副诀。而潦草算来,他只用过两回。一次是结丹之时,一次便是十五年前。
那副诀的力量并不陌生,是张显阳过去自己选择封印丢弃因果时加褚的法力。脑间剧痛,手背上的青筋凸显,他少有这样疼痛的时候,作为合体期圆满,数百年来,他都没有再这样痛过了。
不,或许十多年前,就是因为痛过,比这样的痛还要痛,才会有以副诀断心断念的时刻。
张显阳的眉眼在凛凛日光下,毫无温度,眼睫落下,涸在眼底,阴影重重,疼痛一点点将他的意识碾碎,男人的唇紧紧抿着,在额间滚落大颗汗水时,神情几分惑然与不解。
沉浮的压抑,副诀在经脉间轮转,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朵花,一只鸟,噗噗啾啾地,要一下子绽放、飞腾到他的记忆里。
张显阳不能够明白,当初的自己选择了抛弃那段因果后,为何居然没有彻彻底底将那段记忆尽数洗净,以至于留下了如今他能够再次动用副诀的机会。
也或许,是十数年前的张显阳,曾毫无指望地以为,自己会有一天再重新遇上那个自己疼爱了十多年的小妹妹。
但他也知道是毫无指望。
毫无指望到,他只能狼狈地选择断了那段因果,以此逃避那段记忆带给他的剧痛。万幸是,十多年前的张显阳心中尚存有微薄希冀,最后留给如今的张显阳是,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启动的副诀疏漏。
而那段记忆,终于清清楚楚地展露在张显阳脑中。
竹屋内,玄衣男人缓缓睁开双目,他的眼睫深黑,有什么剧痛的情绪,仿佛愧疚、难过与悲意,隐匿在瞳孔中。最后凝成一落冷冷的笑,笑着笑着,便掉了泪。
日光照不到他,也暖不了他千年来的冷心冷肺。
张显阳起身,抖落了一袭的暗色,他想都没想,在乾坤袋内抽出了一件他从来没有在凌霄殿穿过,只在凡人界,名叫“张重阳”时穿过的灰蓝布袍。
他抬手将布袍理顺,抬腿想要走出竹屋,却又硬生生僵硬住。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油然升起在心头,张显阳闭了闭眼,不愿意想,若是她问起他为何能够存活下来时,他要怎样满怀痛苦地告诉她。
从一开始,那一场灾祸就是因他而起。
他们共同的父母。他在人间界那样孺慕敬爱的亲人,甚至是他本想要与凌霄殿所有弟子一般,活个凡人生死的年岁,以好好赡养,让他们能够安心自在地享福的父母。
就是因为他主修的凌霄诀突破不同于其余修士的突破方式,酿成了修士们认为的宝物出世之景,而双双死于那一场祸事中。
张显阳甚至不敢告诉她,她之所以被以纯阴之体的炉鼎身份带来天显门,也是在那一场祸事中,她自出生便被他以阵法压制的体质因他昏迷不醒而失去效果,最后泄露了他为她藏了十五年的秘密。
张显阳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他低眸看着竹屋的门扉,最后使力重重推开。日光融融落在他的身上,他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暖和。
宋渺在洞府内依旧是打坐修炼。
张显阳走后,176就看着她的情绪从欣喜到平静,然后再到如今的认真修炼,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