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卞叹道“不瞒你们说, 前些日子不是揪出来几个细作么我头一个就怀疑是有人投毒,可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真有这样的手段, 还不如找军营固定采购的几个店铺和市场下手, 将士们吃到嘴里直接一锅端”
众人都跟着点头,面罩下发出整齐的“确实。”
细作的目的一般就那么几项策反和探听消息, 可这里有什么
窃取医术机密还不如直接绑了大夫跑。
指望千八百号老弱病残造反么怕不是个双面细作。
若说看到朝廷重视后决定放长线钓大鱼那这线未免也忒长了点, 只怕来日鱼没钓上来, 下手的人先就把自己缠死了。
是隔三差五就带兵进山的康雄不好暗杀啊, 还是做出这个决定的“始作俑者”黄卞不值得
黄卞颇有些文臣共通的优秀品质多疑,于是他先把那几个细作严刑逼供,又将他们的落脚点翻个底朝天,还真找出两份记录康家军活动规律的密函,但都跟本地疫情毫无关系。
洪崖啧了声, “莫非真是意外”
黄卞点头, “我还问过最先发病的那几个孩子和他们的家人,这两个月都不曾接触过什么可疑人物,只是大概半月前他们在城外小树林煮了一条野狗来吃”
“野狗还煮了吃”程斌等人异口同声道。
那多脏啊
见他们这么惊讶,黄卞挑了挑眉毛,“想必几位出身不错吧”
哪怕隔着面罩, 都能感受到程斌和那两名医生的尴尬,“还, 还好”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因家境太好而感到羞愧。
与太医署大部分成员一样, 三人都出身医学世家, 对此习以为常。可边境就好像一个完全陌生的, 充斥着饥饿和贫穷的世界, 有种无形的东西将他们和当地人隔开。
如果都这样也就罢了, 偏偏上司洪文短短几天之内就跟当地人打成一片,可每每他们出现,军营中的将士们也好,外头的百姓也罢,都会立刻变得客气而拘谨。
洪文是家人,你们是客人这种清晰的区别对待让他们浑身不自在。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们意识到这就是“高高在上”。
黄卞了然地哦了声,什么都没说。
洪崖幽幽道“你们没饿过,自然不知道饿能把人逼到什么份儿上。莫说野狗肉,就是地上的野草、路边的树皮都能剥来吃。”
饿到肚子里没有一粒米一滴水,从胸膛到两腿之间用力凹陷进去,一根根肋骨紧贴着,隔着肚皮都能看到胃壁相互揉搓,恨不得吞掉对方,内脏如同被人狠狠掐住按进醋缸里的那种痛苦,不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
程斌等人顺着一想,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滚。
他们以前曾在书上看过类似的记录,可那毕竟是文字,无数个惨绝人寰的场景都浓缩成几行平淡而苍白的文字。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距离他们如此之近。
“可是,”程斌迟疑道,“现在不是建了流民安置点么不说顿顿有大饽饽白米饭,可也不至于挨饿,为什么他们还要去,去吃野狗”
两个医生跟着点头,显然都有相同的疑惑。
“饿怕了,”洪崖瞅了他们一眼,摇摇头,觉得果然还是自家小徒弟最好,这些福窝里长大的大人们过于天真,不知世事艰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快饿死过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滋味儿,到死都不会浪费一点能吃的东西”
就好像穷鬼永远不会漏掉地上任何一枚铜板一样。
三人若有所思,都有些惭愧的神色。
折腾到现在,天已经快亮了,遥远的东方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似乎有压抑不住的光明随时等待喷薄而出。
“黄大人的意思是,三个孩子可能是被那条野狗传染的”树苗要长得好就得经历风吹日晒,洪文懒得继续开解三个属下,转头去问黄卞。
黄卞点头,“孩子们说怕引来狼群,吃了野狗后就把剩下的残骸烧掉埋了,我已派人去查看情况。”
目前看来,野狗最可疑,那么接下来要确认的就是埋藏是否严格以及野狗的来源,它死之前是否还传染了其他人
“什么远平府爆发瘟疫”隆源帝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消息属实”
来报讯的人递上折子,“远平知府黄卞黄大人亲笔所书,官印完好,连夜六百里加急送来的。”
隆源帝夺过奏折,一目十行看完,见太医署的人已经第一时间赶到进行控制,微微松了口气,“嘉真长公主呢”
来人才要说话,就听外面又来报,“东北大营六百里加急”
自从战后,大禄朝已经有三年没出现过六百里加急了,可今天竟一口气来了两封,内外伺候的宫人们无不震惊。
“呈上来”隆源帝急道。
嘉真长公主离开当日,康雄就写了六百里加急的折子上报,希望京城那边加以接应,但东北大营地处大禄朝边境最北端,路也难走,反而使得黄卞的折子后发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