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外面的鸡和狗子都在熟睡,何家三个太医丑时刚过就爬起来准备。
何青亭拿出两套双层皮子夹棉花的护膝、护腰,言简意赅,“戴着。”
其中那副他自己用过的给了何元桥,何元桥伸手去接,爷孙俩的动作都出奇郑重。虽只是一副棉护具,可也隐约有点家业传承的意思,一代又一代血脉和希望延续,不就这么回事儿吗
何元桥沉默着接过,轻轻摸了摸,一言不发戴上。
何青亭默默看着,眼眶微涨。
他花大半辈子走到这个位置,本想扶儿子们上来,谁承想一个个资质平平,难当大任。
倒是这个孙子,虽稍显保守,但年轻沉稳大有可为足够挑起担子。
如今他也算立住了,哪怕来日自己退了,他们何家也还能屹立几十载。
一溜儿心思稍纵即逝,他又指着桌上四个细长小布兜说“这一包是姜腌梅子,一包是蜂蜜肉干,你们各自拿了绑在袖子里,渴了就噙一颗梅子,饿了就偷偷吃点肉干,好歹熬完这一日就结了。”
原本洪文自觉曾跟师父在冰天雪地中行走,还不大往心里去,可此时见何青亭这样郑重其事,也跟着紧张起来。
老太太又递过来两个铁皮瓤儿的皮套子,“马车的火炉里已经烧上石子了,等会儿下车之前小厮会给你们装好,到时候揣在怀里”
其实单纯冬日外出并不要紧,只是祭天过程中必须几个时辰站着不动,装备再齐全也要完蛋。用这个方法至少可以保证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怀中有持续不断的热源。
当然,石子也坚持不了一天,剩下的时间能依靠的唯有个人意志
洪文和何元桥一一应下,因怕中途想上茅房,也不敢多吃,只干噎了两个茶叶蛋就顶着寒气出门。
天黑得透透的,漆黑的夜幕上散落着星星,街上半个人没有,拐角的阴影处仿佛藏着鬼,唯余远处巡街的士兵们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给人一点安慰。
孩子们还睡得昏天黑地,老两口和孙媳亲自送洪文和何元桥出门,看着他们的身影彻底融入到夜色中。
何青亭拉了老伴儿一把,又瞅瞅孙媳,语气轻松道“别看了,又不是上战场”
小何夫人忙收了眼泪,不敢再看。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十分动情,“大冷天的,这么出去多遭罪啊”
“慎言,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何青亭虎着脸道,似乎有些不耐烦,“回了回了,叫我说让他们自己收拾就成,你们又瞎操什么心。”
老太太知道厉害,不做声了,低头抹脸,谁知马上又噗嗤一声,含泪带笑的指着他脚下,“光说我,自己装的没事儿人似的,那怎么鞋穿反了都不知道”
何青亭低头一看,果然左右脚上鞋反着,当下老脸一红,扭身就往里走,嘴里嘟嘟囔囔的,“还不是你催的”
后面两个女眷对视一眼,都破涕为笑。
稍后洪文和何元桥到了太医署一看,今儿要随行的同僚们都齐刷刷胖了一圈,显然都带了装备。
众人结伴去集结地点卯,确认无误后又等了两刻钟,眼见隆源帝那绘着金龙的黄色马车缓缓动了,这才爬上太医署的马车。
他们的身份特殊,随时可能被隆源帝传召,位置仅在黄马车之后,下一辆马车就是同样身负特殊使命的钦天监,之后才是一溜儿皇亲国戚。
上车之前,洪文亲眼看到那两名官员眼窝瞘偻神色肃穆,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黑乎乎的天,口中念念有词,若仔细去听时隐约能分辨出几个字“别下雪别下雪”
皇城距离祭天所在的云山足有两个时辰的车程,为了赶上吉时,也只好半夜就动身。
苏院使和另外两名太医都有了点年纪,半夜爬起来脑子都是糊涂的,这会儿正闭目养神,身体随着马车行进微微摇摆。
不到一刻钟,已经有细微的鼾声响起。
原本洪文想着难得出城一趟,还有些兴奋,可这会儿外面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乌压压一团雾气冻人,胡乱看了几眼就缩回去。
唉,想师父了,也不知他这会儿在哪里,记不记得按时吃饭。
何元桥见他频频往外瞧,就出言安慰道“放心,洪师父艺高人大胆,肯定自己有数。”
洪文闷闷嗯了声。
唉,要是有千里之外仍可通讯的神仙手段就好了。
师父在和自己谈心后就消失了,他总觉得对方这趟出门是为了自己
一路走一路晃,洪文不知什么时候也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他眼睁睁看着师父越走越远,自己在后面追得脚都磨破了也没撵上
“醒醒”半梦半醒间,何元桥就听身边的小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忙伸手去推,“梦见什么了”
洪文胡乱抹了把脸,“没什么,到了吗”
孩子大了,要脸面,何元桥也没戳破,顺手挑开车帘瞄了眼,“呦,到山脚下了,快看,日头要出来了。”
洪文顾不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