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家得势时,放眼天下皆朋友,我是所有人的座上宾,他们对我笑脸相迎,跟我称兄道弟,”定国公世子轻声道,仿佛在诉说一段遥远的故事,“可一夜之间全变了,曾经的笑脸相迎成了如避蛇蝎,一个个都闭门不见
当年自称可以为我家上刀山下油锅的朋友,却最早上了检举的折子,何其滑稽”
洪文的脸色古怪起来,“我该同情你吗”
定国公世子“”
刚聚起来的一点伤感瞬间烟消云散。
洪文又道“老实说,我以为你是想报复,或是质问,但现在看来又不像。可若想让我因为同情就替你们说话,那是万万不可能,沦落到今天的境地,你们也算咎由自取了。”
定国公世子“”
就连另一张桌上负责监督的禁军侍卫也忍不住看了洪文一眼。
怎么说呢,这种情况下痛打落水狗的不是没有,但这位小洪大人给人的感觉又很奇怪,反正就是让人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非常正义凛然
洪文开始喝小米粥,“不妨有话直说,我马上就要去衙门了,不可能等你的。”
迟到了要扣俸禄
“不瞒你说,我确实曾有过报复之心,”定国公世子缓缓道,“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折磨你。”
如果没有眼前这个人横加干涉,长公主就不会出手,若长公主不出手,那么事情肯定就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小事化了。
不过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儿罢了,算什么呢
“事发之后,我也曾想过找你说情”
洪文虽然年轻,资历也浅,但却很得宫中几位贵人的心,此事又有半件是因他而起,若能有他说动长公主从中斡旋
可一切都只能是如果。
早在双方第一次见面时就已水火不容,陛下以雷霆之势出手,早已表明心意庙会之事不过,陛下早已起了杀心。
短短几天之内,定国公世子就想了很多。他听着外面不断变化的动向冷汗直流,惊愕于自家如此深陷。
可能单独拿出来一件两件不算什么,但堆叠到一起着实触目惊心,竟是他们自己一点点将隆恩圣眷消磨干净了。
时到今日,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不重要,因为结局早已注定。
“前几日阿雨回家,曾同我说起过你开导她的话,”定国公世子直勾勾看着洪文,嘴巴张了又张,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多谢你。”
一语出,浑身轻。
女儿以前就曾表达过类似的忧虑,但自己却从未放在心上,竟叫她一个小姑娘背负至此。
可惜他身为生父,竟不如一个外人看得清。
洪文叹了口气,“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证明没糊涂到家,若是早些年醒悟,何至于此”
定国公世子轻笑一声,“因为自立实在太苦了。当一个人常年身处荣华富贵之中,旁人奋斗一生都未必能碰触到的东西,我们却弃之如敝履;常人口中的聚散离别艰难困苦,我们从未遇到过。就算天子也要给我们三分颜面,虽非皇族,胜似皇族”
当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享受时,所有人都会本能地封闭自己,拒绝一切磨难。
就算圣人也会迷失在淬了蜜糖的毒药之中,更何况他们这些凡夫俗子
现在倒是醒悟了,只是悔之晚矣。
定国公世子忽然站起身来,“洪大人,你的前程必然不可限量,我知道自己现在没资格说什么,但来日若碰到阿雨,能否帮忙照拂一二她实在无辜。”
素来高傲的人首次低下头颅,吐露的全是拳拳爱女之心,着实令人动容。
然而洪文却干脆利落道“恕我不能答应。”
定国公世子之惊愕丝毫不下于当日的薛雨。
洪文慢慢擦干净沾了肉汁的手指,“我之所以劝薛姑娘,不过是身为医者,不想看到任何一位病患死去,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至于薛姑娘无辜,恕我不能苟同,或许她没亲手干过什么坏事,但确实曾享受了你们为她带来的荣华富贵,甚至还曾想庇护薛凉,这难道不是为虎作伥吗
你只心疼自己的女儿,却不曾想那些被你们欺压的孩童有多可怜,他们岂非更无辜
况且平郡王丝毫不介意定国公府一团乱麻对她一往情深,她实在可以说一句上天眷顾,值此风雨飘摇之际都能全身而退,难道不该庆幸”
都是娇宠着长大的姑娘,谁不是爹生娘养,可长公主当初还不是毅然挑起身为皇家公主的职责,九死一生和亲去了也没听她抱怨过什么无辜、可怜的。
这个念头几乎是瞬间出现在洪文脑海中,但他马上又觉得这会儿想这个有些不妥,忙甩甩头,将它驱逐出去。
定国公世子脑袋里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愕。
之前只是听说有位新来的小洪吏目很是混的如鱼得水,连太后和陛下都青眼有加,今日一见,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