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不敢多问,恭敬应是,支起了窗扇。
窗下一排枝繁叶茂的枇杷树,碧绿的枝叶浸润在如水般潺潺流淌的月华之中,阶前笼下婆娑树影。
罗云瑾和衣而卧,眸光暗沉,目光望向窗外,定定地凝视着那几株枇杷树。
薛季和这个名字听起来竟然是那么的陌生谢骞张口叫他的时候,他居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想起那年过年的时候,灯火如昼,一家人围聚一堂,祖父抱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季和啊,你要记住,薛家世代人才辈出,你是薛家子弟,读书不仅仅只是为了考取功名。”
罗云瑾揉了揉眉心,把突如其来的回忆赶出脑海。
何其讽刺,给了他气吞日月的抱负和志气,又给了他卓越的天资,偏偏让他成了一个最为士大夫所鄙夷的阉人。
他躺着出了一会儿神,突然猛地坐起身。
侍者吓了一跳,手擎烛台迎上前“统领您有什么吩咐”
罗云瑾置若罔闻,几步出了卧房,袍袖猎猎飞扬,大踏步冲到廊下的枇杷树前,面色冷凝。
侍者紧跟在后面,见他望着阶前的枇杷树发怔,小心翼翼地问“您想吃枇杷”
枇杷的季节已经过了,而且北边气候寒冷,这几株枇杷树从移栽到现在还从没结过枇杷果,倒是年年开花。
罗云瑾一言不发,伸手摘了几片枇杷叶,五指并拢,紧紧攥住,转身回房。
侍者一头雾水地跟着他回屋。
寒风萧瑟,落雪纷飞,叠翠假山和虬曲的古木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新雪,石阶间斑驳阴湿的苔痕被初雪覆盖,院中池水渐渐冻住,水面结了一层剔透的冰凌。
廊庑空荡荡的,北风呼啸而过,从袖口、领子钻进去,宛如一条冰冷的蛇在身上盘旋游走。
十六岁的罗云瑾头戴尖棕帽,身上穿一件单薄的青色圆领袍,手里托了只剔红茶盘,像一缕游荡的幽魂,快步穿过曲折的回廊。
他走得很快,似乎急着见什么人,袖子被风鼓满,衣袍猎猎。
曲廊尽头彩漆剥落的月洞门前忽然传来一阵人声笑语,一个声音尖细,另一个嗓音婉转圆润,又清脆又娇柔。
罗云瑾面色不变,脚步却放慢了一点,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抬手掀开垂落在月洞门前的藤蔓。
两名身着贴里的小内官坐在月洞门前的小凳子上,旁边烧了两只炉子,炉子上两只铜壶,火舌温柔地舔舐着焦黑的壶底。小内官一边打扇一边说悄悄话,听到脚步声靠近,连忙站起身后退几步,屏息凝神,束手紧贴在墙根下,脑袋垂得低低的。
罗云瑾看一眼炉子里跃动的火苗“熬了多久了”
其中一名小内官立刻抬起了脸,杏脸桃腮,明眸皓齿,一双含笑的眸子,长睫忽闪了几下,笑眯眯地望着他“云瑾哥”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对另一名小内官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去御茶房讨点茶叶来,告诉管事的,只要四川薄片。”
小内官很怕他,答应着去了。
圆脸小内官欢欢喜喜凑到罗云瑾跟前,扒着他的衣袖仔细端详他几眼,微微蹙眉“云瑾哥,听说今天皇上带着郑贵妃在浮碧亭观鱼,你是不是在池边站了一天冷不冷”
一边说,一边招呼他坐下。
“快坐过来烤烤火,我在炉灰里焖了几只芋头,马上就熟了。”
罗云瑾扫一眼鼻尖冻得通红的小内官,放下茶盘“在这里守多久了”
小内官想了想,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小声说“也没多久五哥最近犯咳嗽了,我给他煮一盅止咳的汤水喝,他胃口不好,不能吃药。”
罗云瑾皱了皱眉。
炉火虽然烧得炽热,但月洞门前四处漏风,热气早就被风吹散。小内官衣着单薄,蜷成小小的一团,冻得直打哆嗦。
罗云瑾冷声道“今天不该你当值,回去吧,你身份不一般,别到处乱跑,让人撞见了不好。”
汤水哪里都能煎,用不着守在雪地里吹冷风。
小内官抬头看他一眼,眼睛湿漉漉的,鼻尖红透,可怜巴巴地道“云瑾哥,我好久没见着你了他们说你今天管茶水,我才会来的。我知道分寸,不会乱跑”
罗云瑾似乎承受不住她清冽的目光,顿了一下,轻轻扭开了脸。
小内官眉眼弯弯,接着道“你果然来了”
罗云瑾没说话,往炉子里加了几块炭。
小内官偷偷看他一眼,搬起自己的小凳子,一点一点挪到他身边,又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见他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继续挪。
他掩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她立刻僵住了,赶紧坐下,安静了片刻后又偷偷瞥他一眼,开始挪。
罗云瑾不动声色。
小内官整个人几乎挨在他手臂上,这回满意了,放好凳子,坐稳了,拿起钳子拨了拨炉灰,夹出一只芋头,手指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