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从那种几近嘲弄、激昂的状态之中瞬间安宁下来,安宁得近乎是静止的。
长孙茂一瞬间也意识到了什么,想上前阻止,却也知道为时已晚。只走近几步,静静留神着。
“你五岁入谷,细皮嫩肉的小丫头,只知道自己叫小瑶,全名都记不清楚。从小就傻,官话学了一年都说不利索,矫情又娇气,徒有一张漂亮脸蛋,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习武笨手笨脚,做事毛手毛脚,自己犯错也就罢了,别人犯的错推到你身上,也不会为自己开脱。总被仇欢罚去清门洞抄写训诫,那破训诫还是从屁事最多的太乙剑派照抄过来的。凤谷弟子为什么要遵守太乙剑派的门规我看不过眼,来陪你抄了一宿,便给那蚂蚁大小豆点儿字烦的要死,回去同仇欢大吵了一架说实话,我在谷里跟你作伴也不过一年多几个月,和你又不熟,每每回谷,你便来粘我,今年说这个公子英俊非凡非他不嫁,明年说那个大侠风华绝代对他至死不渝,后头干脆挤兑起我来,高兴了叫我师姐,不高兴了叫我师兄”
双凤眼中惊疑转瞬即逝,惊喜亦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因愧疚、羞惭而生出的不可置信。
叶玉棠以为她一时半会儿,单凭这只言片语只是不信,微微喘了口气,便将一些更细致的相处细节同她慢慢道来,“我每年过来,都会问你功课如何。有一年甚至一式修罗刀都没有学完,仇欢也不管。我气她,也气你,当众发了好大一通火,你却不言不语回去睡了。第二天却交给我一根坠玉坠的红绳,同我说,师姐,你脖子上绳子太旧,我昨晚重给你编了一个,免得摔了。那红绳是你熬夜编的,结实又好看,直到我都一直戴着。你十七岁才将罗刹刀练至第七层,我估摸着你与长孙茂也不过半斤八两,洞庭论剑时想带你俩一块儿,你竟还敢嫌弃我们。洞庭论剑之后,你说仇欢病了,写信叫我去看她。直至到了才知道,你看出我那会子心情不好,借口将我叫到身边去,成日想着法子哄我开心”
“够了。”裴沁嘴唇发白,微微发起抖来。
叶玉棠不知她究竟怎么了,仍想说些往事来宽慰她,却听得重甄在背后远远一声,“别说了她多半早已知道你是谁。”
叶玉棠回头去,“你告诉她了”
重甄道,“方才在那屋顶上,她问我的是我师姐,是不是因我而遇害。所以哪怕她猜出,恐怕亦不敢认。”
叶玉棠听了这话,震惊、愤怒、困惑这一类的情绪都没有,只一时有些语塞。
正常来说,人死了,是不能回答恨不恨这个问题的。她死了,自然没法去想。如今活过来,只觉得惊讶与庆幸,觉得与酒、与剑、与友人相伴多一日,便是赚到一日。
裴沁向重甄问出的那个问题,答案究竟是什么,她根本半点都不在乎。
但她觉得,裴沁或许不会这么想。
她攥着缰绳,同裴沁笑了一笑,试图缓和现下这种僵持局面,“没事,没事呀。这不关你的事,我不怪你,没人会怪你”
裴沁忽然远远问道,“长孙茂,你恨吗”
众人都看向长孙茂。
长孙茂想都没想道,“恨。”
裴沁乐了,“你看。”
叶玉棠恨得牙痒痒,拳都攥紧了。
此时她手头攥着根准备策马狂奔、急去杀人送死缰绳,哪怕她心里又急又气,但知道气得不是时候,眼闭了闭,复又松懈下来。
张自贤虽该死,程雪渡亦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要杀这二人,可以从长计议,真的不必灭此朝食。裴沁是脾气暴躁了些,但今日如此软硬不吃,情绪高涨,总觉得有点不对。
“裴沁,”她试着靠近她一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有仇有怨,都可同师姐商量,总比一人承担的好。”
“师姐”裴沁笑得讽刺,眼泪却旋即大颗大颗滚落,“你可知我此生最无法面对的便是我师姐我生母求死不得,被张自贤凌辱数年方才寻到机会自杀。我父亲半癫半狂,将我送入凤谷,只当我作为他日后复仇的一颗棋子。五伯伯总会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现救我、悉心照料我,这护犊之情,是来自于将他害惨了的郭公蛊。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师姐妹们与我朝夕相伴,这数年来,但凡名气、地位高过我的,皆一个接一个离我而去而最疼爱我,从不责怪我,我此生最敬重的师姐,却要因我而死。我父亲弃我于不顾,在中原不知何处蛰伏多年,我师姐那满身蛊毒,却原来是他一手杰作。”
叶玉棠尝试着向前一步安慰她,裴沁却不由她靠近半步,勒紧缰绳,将那马前蹄高高抬起,于扬起的尘土之中,在叶玉棠面前发出刺耳嘶鸣。
“因为师姐是师父亲生,又天分极高,乃是传说中修罗刀唯一传人。便有人觉得,师姐在一日,我便绝无可能得师父倾囊相授,更无可能是未来的谷主,”裴沁泪水汹涌而下,却放浪笑了起来,“因为如此,我父亲竟想尽一切办法,只想让她死。”
叶玉棠嗓子一阵发干,想问问她“这些事究竟从何处得知”,一张嘴,哑得说不出话。
裴沁拭去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