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把头发梳好,行吗”嘉柔问,萧弼看着她出神,她就在自己眼前呀,那柔如春水的清眸,乌黑娟秀的眉毛,还有还有,浅浅含笑的樱唇,轻轻一张,声音是那样的和煦。这一切,都让他那颗少年的心仿佛能够重新有力地跳跃起来。
嘉柔扶他在案前坐了,摆正铜镜,萧弼经了方才那一通折腾只觉头晕眼花,勉强平复呼吸,满肚子话想跟嘉柔说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她手法温柔,认真给萧弼一下下梳着,末了,挽成发髻拿簪子定住。镜中,映出两张脸来,一个妩媚饱满,一个黯淡无光,萧弼忽就恨透了自己徒余悲怆难忍,目光微移,对上嘉柔那双关切的眼,忽语塞般开口
“我我若能活,日后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
嘉柔看他模样,眼中顿时涌上泪来,只觉酸楚难耐,这一句,言辞平实素朴极了。生平头一次有人郑重相许我会对你好的。
她微微偏头,将梳子放下,极快地揩掉泪水,展颜说“我相信你,你也会好的,一定会。”
可看他消瘦至此,俨然只剩一缕生气,命若琴弦,随时可断。否则,卫会不会明知不合时宜还要将她请来,又是那样一番情态。
嘉柔只想痛哭一场,不为别的,只为这青春的生命。
“我虽说圣人有情,可圣人不累于物,我非圣人,不能忘情,眼见耳闻这红尘世界我亦爱之恨之,如此,当真不及圣人万一。而且,我确是贪生畏死。”
萧弼的声音忽而振作,忽而倦怠,嘉柔认真聆听,宽慰他道“不,圣人也有圣人的弱点,圣人既有情,可见他并非是冷冰冰的供在神龛上的一具死像,而是和你我一样,有悲有喜,会嗔会笑,深谙为人的难处和软弱。只不过,圣人比寻常人更能把控自己不为外物所累。至于你我,虽是凡人,也未必没有光彩之处,好比你,才情可寄托于笔墨,著书立言,年纪虽轻开宗立派,有所思有所得,已经很了不起了。再者,贪生畏死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太为难自己。”
好一番说辞,外头卫会听得倒似喜似悲了,他抱肩而立,怔怔看着不远处桃花嫣然飞落,嘴角那抹笑,有些虚幻。
萧弼心中欢喜,短如露珠,一闪而逝。他人如坚冰烈火,又开始咳个不停衣袖上沾满了鲜血,怕嘉柔看到,下意识藏了藏。
倏地刺痛眼睛,嘉柔佯作不知,轻声说“你先到榻上歇息吧。”
他借她手臂起身,一只手,犹似枯枝瘦骨嶙峋地攥了攥她衣袖,等到躺下,一双眼热诚地嘉柔瞧着,再不闪躲。
嘉柔被他这么死死盯着,不由自主,脸慢慢红了,外面婢子把新煎的药送来,正好解围。
“吃药方能好得快。”嘉柔好声相劝,萧弼便半撑而起,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嘴角残存的那点药渍挂着,嘉柔看见,把帕子递他。
幽香入鼻,萧弼恋恋不舍地嗅了嗅,忸怩问道“你帕子能送我吗”
嘉柔犹豫了一瞬,不忍拂他,含笑点点头“嗯。”
两人无言半刻,萧弼忽然把卫会喊进来,挣扎说“士季,劳烦你为我折一枝桃花。”卫会嘻嘻一应,飞快地跑去桃树下,折了回来。
萧弼拿在手中,脸红耳热地把那桃花插到嘉柔鬓发间,痴痴一望,绿鬓红颜芳菲在畔只觉嘉柔恍若仙子,他低喃不已
“柔儿,你真好看。”
说着,心中那股冲动让血液都跟着燃烧起来了,他想吻她,天人交战良久,才垂下眼睫,似是情怯
“我能亲一亲你吗”
嘉柔脑子“轰”地一下,脸立刻红透“你这,这不好。”
萧弼也窘迫得无处可藏,忙跟她致歉“见谅,是我唐突你了。”说完这句,猛地喷出一股鲜血,一阵天旋地转,只剩一个念头盘旋在萧弼心里
我好不了了。
吓得嘉柔忙起身去喊人来,里头乱作一团,因为要更衣卫会让嘉柔在外面相候,萧弼在半昏半醒间扯住了他的衣袖
“带她走吧,士季,你也不用再来了。”
听到这句,卫会脸色大变先是一僵,继而又气又恼“为何难道辅嗣要跟我绝交么”
“对,我累于这悲欢人世,到该告别的时候了,士季,多谢你全我心愿。所以,你我不必再相见也无缘再见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萧弼的眼中,忽出现一丝狠绝,松开手,转而又吩咐婢子,“把东西都烧了罢”
卫会双眼通红,下巴高扬,怨毒看着挚友如此决绝不二知道事情再无回旋余地,麝退香,犀退角,萧辅嗣已经不在人间。
“好,好,”他连道几个“好”字,徐徐后退,果决转身,大步走出房门奔下台阶。嘉柔见状,往里看一眼,忙追上卫会,只见他头也不回一路疾行到桃花树下,人在落英中,已然泪流满面,却一丝声音也未出扶着桃树背对着嘉柔。
“卫郎君”嘉柔犹疑轻唤,对方不应,不知过了多久,卫会倏地转头把嘉柔看的一愣,他咬牙说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