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带着三个儿子赶去了公社办事处,面上强作镇定, 实际上每个人心里都很慌。
乡里的公社办事处并不像过去的衙门那样威武高不可攀, 只是很朴实接地气的几间草盖儿平房,可由于农人千百年来养成的固定思维惯式,能不和上头打交道就尽量不打交道, 因此王家的男丁们腿是有些抖的, 既想快点儿去, 又不愿意这么快就到。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他们却连王老太的人都没见到, 就被客气地请回去了。
为啥
王老太这事儿可轻可严重, 目前正在往严重的方面探讨,干部们正在开会议研究具体如何执行细节,这个时候谁来求情都是妨碍工作, 多说一句你也进来坐坐,王家的男人们都吓到了, 哪敢多说一句别的
回到家里后,王老头坐立难安,心中焦躁, 连烟袋都抽不得劲儿。
看到两个“罪魁祸首”和没事儿人一样, 他顿时心头火起,把怒火全部发在了她们身上“你俩咋就这么没心肝呐把你奶害成这样,你们俩能得啥好老三那么孝顺的人, 咋就生了你们两个白眼儿狼”
王春枝反常地没吭声, 程冬至可不干了“啥叫我们害的, 又不是我们去找的干部”
“那你没事儿往外头跑做啥”
“奶要打我我为啥不跑,说到底还是奶自己不对,她要不动这坏心眼儿不就没这事儿了吗都怨她自己”程冬至理直气壮。
王老头气得直吹胡子,他不好和冬枝儿这个小孩子大吵大闹的,便把矛头指向了入定般的王春枝“冬枝儿还是个糊涂娃娃,你都这么大了,咋就一点都不灵醒呐你奶这事儿要是坏了,以后你和冬枝儿都得吃大亏你以为这次你们占了便宜呐”
王春枝瞅了王老头一眼,突然猛地站起身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王春枝,十岁不到就开始拿工分,先拿的四等工分,这两年拿的二等工分,每年交了多少钱粮到这家里,一样的年龄,家里其他孩子在做啥,我又在做啥,你们心里有数没有我娘老子每年给家里弄了多少东西,我这个做闺女的又沾了多少光,你们心里有数没有做人得凭良心呐我这样儿的,爷你还管我叫白眼儿狼”
她的话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目光又是那样地悲愤,被她眼睛“咬”着的人都下意识回避开来,心虚地不敢看她。
就连王老头也是愣了愣,气势稍微弱了点“我知道你是那勤快孩子,可”
“今儿这事,能怨我和冬枝儿吗我给这家里出汗出力,冬枝儿年纪小做不了事,还知道去吃糠团子给家里省口粮,我们一心顾着家里,这家里是咋对我们的不说夸个好,也别往死里作践啊”
王春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老头,把话直接怼到他脸上“家里没钱给冬枝儿念书,冬枝儿哭着闹着要你们钱了吗她靠自己本事考了第一名,一分钱都不要家里掏,给咱们老王家长脸,你们就是这样打她脸的十个指头有长短,可那也得都当个手肉儿看,一笔写不出俩王字爷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说,奶这事儿做的地道吗”
王老头哆嗦了一下嘴唇,说不出话来。
家里的很多事他懒得管,也不愿意去管。哪怕家里其他人都闹翻了天,只要不妨碍他吃饭喝水睡觉做活儿就行。
可是王春枝把事情这样剥开了和他说,道理也明明确确在她那边,让他厚着脸皮说王老太这事儿做的地道,他也说不出来。
“你奶是个长辈,不管咋地,就算她有些事儿做得不对,也不能给老人没脸啊”王老头实在找不到辩驳的话,只好含含糊糊地拿孝道说事儿。
王春枝冷笑一声“我平常咋不给她脸了我是天天上房揭瓦了还是撒米撒面了昨儿我把话说得很清楚,只有冬枝儿念书这事儿我不让步,其他都好说,可结果呢奶她不给我留活路,我还给她留啥脸”
王老头涨红了脸“不就是念个书吗,咋就是不给你留活路了呢”
“我就冬枝儿这么一个妹儿,只要能让她活出息,我也没啥别的可求的你们谁敢让冬枝儿不好过,我就能拼了命找你们不痛快大不了一起完蛋,死我也要拖几个垫背的管你是谁”
王春枝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吼了出来,王家的人都被震撼住了,程冬至也愣了。
她知道大姐一心为着自己,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在大姐心里是这么地重要。
明明是个成年人的灵魂,程冬至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眼泪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嗒嗒地落在地上。
王老头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低声喃喃着“作孽啊”
也不知道他说的作孽是王老太,还是王春枝。
公社干部的会议开了两天一夜,争执的中心是要不要批斗王老太。
一个比较激进的干部主张批,狠狠地批“这老婆子忒可恶了必须得批,还要拖出去游街哪有这样做奶的放过去也没见着这么狠的”
不赞成批斗的则是比较了解基层情况的干部们“还是不要扩大打击面,这事儿开了头就停不下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