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冬至把米袋子打开时,太婆的眼睛瞬时亮了。
苍老的手颤颤地插进雪白晶莹的大米里,她捧了一小把放在鼻子下闻了几下,眼眶都有些发热。
“这可是头尖儿啊,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米啦”
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把米分为四个等级,头尖儿是最好的,其次就是三糙,二糙,最差的便是一糙,颜色紫里泛红,壳子脱得也是马马虎虎,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去嚼,然后刺辣辣地顺着嗓子下去到肚子里。
穷人自然都是吃一糙二糙的,即便是有钱的地主家平时也是吃三糙,头尖儿很少有人日常吃,偶尔办宴席多吃几回就会被人用眼斜卯着看,语气酸溜溜他们家阔着呢,头尖儿都随便吃
现在没有地主了,又糟了灾,大家都吃杂合面,能吃上一糙的算是不错的人家。二三糙极其罕见,粮油门面里时常空着桶,头尖儿更是成了传说中的存在。当然,在粮票上它们又是另一种叫法。
程冬至一边把大米灌进缸里,一边笑嘻嘻地说“太婆,这么好的米以后咱们天天吃,好不好”
太婆吓得连连摆手“那多造孽啊”
程冬至笑着说“这就叫造孽啦我还要顿顿配上肥鸡大鸭子呢。再拿上一个酱卤猪蹄髈,抱着啃”
太婆直接噤声儿了。
虽然不太敢想象那个场景,可她在心底还是不住地念佛顿顿这么吃,得是皇后娘娘才能这么干
话虽这么说,眼下的情况想弄点荤腥什么的还是很不容易的。程冬至没饿着肚子,可也没见着太多油水,已经开始有了点儿便秘的趋势,她觉得该尽早把补油水的事情提上日程。
肉票是有的,可是该怎么花出去呢
乡里的供销社一直是个摆设,县里卖肉门面的售货员董大头又是王家的老熟人,怎么都有些不便。
程冬至觉得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是有些不够,她决定问问大姐这个老司机,总比自己闷着瞎想有用。
以断尾村的地理气候,夏末酷暑的时候人最容易脱水疲惫。热病了几个人后,队里特许社员们中午回家歇个午晌,等日头不那么毒了再出来。现在白天长,大不了把收工的时间往后挪一挪,那个时候较为凉爽,大家做起事来也痛快些。
这一个决定大大方便了王春枝,她大可以从从容容地回太婆家吃个饱,然后舒舒服服地小睡一会儿,不用担心叫人撞见。
午饭是煮好的头尖儿大米饭,一粒粒堆在碗里,甜香气飘出来,像是一座小白玉山,看得王春枝花了眼。
得知这些大米的“来历”后,王春枝愤愤地用脏话把王老太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用语之粗鄙让太婆赶紧捂住了程冬至的耳朵。
桌上依旧只有一碟子咸菜,可王春枝就着咸菜狠扒下了四大碗饭,狼吞虎咽,看得程冬至直咂舌。她和太婆两人都吃了两碗,以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大姐这么能吃。
大姐的饭量这么大,那她平常吃饱了吗
“以前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碗呢,米还没这个好”王春枝发觉了程冬至的惊讶,解释道“我这是看饭不够了,不然还能吃几碗,要是来点儿下饭的好菜,我能再吃一锅”
程冬至被她这句话提醒,连忙撒娇央求“姐,好久没吃肉了,我想吃肉”
王春枝想了想“那就吃”
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一是因为她们手里不缺钱票,二是心里有股气下不去凭啥王老太和她闺女能啥事不干就吃好喝好的,她和妹儿就天生是吃糠咽菜的命
买,必须得买要不是妹儿这个小福星,她们俩也不能落着这么多东西,给大功臣打打牙祭不是应该的吗
董大头的事情可难不倒王春枝,她拖人给高爱国带了个口信,当天高爱国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春枝儿,你想买啥我和县里那些售货员都熟,拿啥都方便。”
售货员之间也是有圈子的,私下你送我一张糖票,我送你一张布票,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在这个年代,售货员是非常受人羡慕的吃香职业,代表着说不清的便利和关系,只要认识一个售货员,就总能买到别人买不到的东西。
王春枝把钱票都塞给他,笑着说“我知道,你可是个出了名的大能人要不我为啥巴巴儿的找你呢。这不是最近馋了想吃点带油水的,肉门面那边总尽剩些白光光大骨头,就想托你买点儿实在的。”
高爱国被王春枝夸得有些飘,连忙抢着揽下任务“包我身上,董大头那边我熟得很,好办,好办。”
其实也就普通的同事关系,可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五分熟也要强行十分熟了。
王春枝吃吃笑了,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你可别说是我让你买的,你知道王家人的德行,还不得把我们的肉给吃了”
高爱国连连点头“我知道,放心”
大约是高爱国的同事身份起了作用,几天后,他顺利地弄到了一副干干净净的猪大肠,用荷叶层层叠叠地裹着,把个自行车骑得几乎要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