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散了早朝,几位阁老却依旧忙个不停
松江府赤地千里,江南府水患频生
今岁的大兴王朝,当真是多事之秋。
只相较于其他一众阁老的愁眉深锁,内阁首辅陆瑄却始终端坐桌前,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甚至手中的茶杯都冷了,旁边提着茶壶的小吏在旁边侍立了好半天,都没等到给陆阁老斟茶的机会。
倒是得了空闲,不时偷偷打量这位名贯朝野的陆阁老一眼
作为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文曲星,陆瑄在一干文人中自是声望最著,偏是肩宽背窄,身材修长,并无半点文弱气息。
甚而即便眼下已是人过中年,依旧俊雅无双。
怪道当初受宠至极的逆王妹妹也好,匈奴公主也罢,俱都对这位陆阁老一见倾心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位陆阁老文采虽好,却是个丝毫不懂风情的,竟是连那样的天之骄女都看不到眼里,甚至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正自胡思乱想,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阁老握着的茶杯也终于放了下来。
小吏忙上前添水,一时茶香袅袅。
许是有些累了,陆瑄站起身形,似是想要到外面舒展舒展筋骨,不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从外面传来,连带的一个喑哑的近乎嘶吼的声音越来越近
“陆瑄,陆景纯,你给我出来”
小吏吓了一跳,其他阁老也都大吃一惊
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是敢跑到这里喧哗毕竟内阁重地,便是一品大员,走到这里,也无不敛步收声,这样大肆吵闹不说,还口口声声喊着陆阁老名字的,当真是平生仅见。
轮值的侍卫也明显听到了这边的喧哗,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纷纷往这里云集而来。
却在瞧见和陆阁老相对而立的那个高大英武男子时,纷纷施礼之后,低头而去
那可是天子近臣、大内侍卫统领袁钊钰。
老大的老大面前,这些侍卫恭敬伺候还不够呢,又怎么敢上前自找没趣
袁钊钰却仿佛对来了又去的危机,丝毫无所觉,只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瑄,艰难道
“景纯,你知道,你全都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曾经被皇上盛赞万人难敌的袁钊钰,这会儿却仿佛背负了千斤巨石,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你是说,程蕴宁吗”陆瑄反手握住袁钊钰的手腕,眼神却是越发温和,甚至眼底还有光芒越来越亮,“生于丙申年九月初七酉时三刻,自小由祖父抚养,三岁时被生母接走,染上天花却能大难不死,回至祖父身边,五岁时再次被生母接走,带着回了一次娘家后,不过两月,便因太过调皮撞翻了刚沏好的一锅热水,整张脸瞬时毁于一旦”
“之后祖父四处奔走,为她踏遍天涯寻找良药,程蕴宁则被生母关在后院,与世隔绝,绝望之下被顾德忠诱骗最终庶女做妻,嫡女为妾,在一个破旧的农庄慢慢等死”
袁钊钰手上青筋渐渐虬起,刚毅的脸庞渐渐扭曲,甚至虎目中渐渐有泪意凝结,到得最后,更是连站都站不住似的
“景纯,这些事,你早就知道吗”
所以才会特意想了个理由把自己弄到顾德忠那个农庄上
“不早。”陆瑄摇摇头,扶着袁钊钰缓缓坐到台阶上。
拿了个折子本是想让陆瑄赶紧回去议事的另一个阁老简直目瞪口呆
这真的是那位被皇上盛赞过宛若谪仙人的陆阁老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究了
“昨天上午我的人才把所有的事情调查清楚。所以这会儿,季同,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程蕴宁,我要让你堂堂正正的嫁给我为妻,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袁钊钰把头埋在胳膊里,饶是铁打的汉子,这会儿也禁不住声噎气短
“程蕴宁,程蕴宁,才是我的妹妹对不对那明珠呢,袁明珠,又是谁”
“能是谁呢”这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哥呢,陆瑄这会儿自然有着一百二十个耐心,慢慢同他解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女孩儿,一个在袁家受尽万千宠爱,另一个却在程家被百般折磨,甚至明明是嫡女,竟要给出嫁的庶女做陪嫁媵妾”
袁钊钰再也听不下去,手用力的朝地上捶去,坚硬的青石板竟是应声断成两截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现在再告诉我,又有什么用呢”
袁钊钰双臂抱着头,原来人世间终有一些事,是自己即便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的
原来那个受尽折磨,不过而立便满头华发的女子才是自己的妹妹吗
袁家的掌上明珠啊,本该锦衣玉食、千娇百宠,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却是被人一点点抽去生机,无声无息凋零在那样一个破败潦倒的所在
“当然有用。”陆瑄却是更紧的攥住袁钊钰的手腕,迫使他抬起泪意斑驳的一张脸,然后才一字一句道,“把程蕴宁接回去,让她回到,本就属于她的位置,然后,我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