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官至三品,掌管整个北镇抚司, 手中握有的权柄委实不小。按理说, 作为他的正妻, 堂中宾客不该对周清多加鄙薄, 偏偏碍于妙判一文, 京中百姓把锦衣卫恨到了骨子里, 甚至还有人去敲了登闻鼓, 求请陛下将谢崇治罪。
几十年前,谢家不过是躬耕于京郊的农人,宗族根本没有什么底蕴可言, 况且周氏也出身商户, 委实上不得台面, 与这样妇人交往, 称一句自降身价也不为过。
昭禾跟柳家早就结了梁子,自然不会出现在此。
周清将贺礼交给奴仆,甫一走进厅堂,瑞王妃便笑眯眯地冲她招手。坐在凌华跟前,感受到众人投注在她身上的似窥探、似端量的目光, 周清略微一笑, 完全没将这样的举动看在眼里。
瞥见女人艳丽的容貌,一位三十出头的夫人面带鄙夷,皮笑肉不笑地问, “谢夫人, 最近京城起了不少流言蜚语, 说指挥使严刑峻法、刻意残害百姓,究竟是真是假”
虽然很少出现在后宅女眷的聚会中,但周清的记性不错,很快就想起她的身份御史蔡瓴的夫人齐氏,也是齐王的亲姨母。
周清沉吟片刻,神情不带半分羞恼,反而格外平静自若,“就连蔡夫人都心存怀疑,此事自然是假的,只凭一篇文章,便想戕害朝廷命官,保不齐是有歹人从中推波助澜。”
拒奸杀人之妙判一文乃是柳贺年亲手所书,若真按着周清的说辞,柳家岂不就成了居心不良的歹人再加上她并未压低声音,不止周围的女客,就连男客也听得一清二楚,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柳贺年。
焉氏身为焉明玉的亲姑母,对自己侄女被关诏狱一事耿耿于怀,只觉得谢家人阴狠毒辣,这会儿看到周清,厌恶之色都未曾遮掩,恨恨道
“谢夫人此言差矣,那陶丁氏杀人为真、陶文凤欲行不轨也为真,莱州知府颇有主见,并未受到幕僚的怂恿,屈打成招,逼迫陶丁氏认罪,反而仔细查探现场,找到了陶文凤带来的凶器,让陶丁氏免受五千杖刑,由此可见,心存仁善方为正道,那等下作的手段永远都不能拿上台前。”
听到这话,瑞王妃不由皱眉,还没等她开口,就被周清按住了胳膊。
“妙判一文小妇人也曾看过,本以为上面的五千杖是传抄之误,毕竟大周朝只有杖六十,没有杖五千的说法,没想到您竟然亲口承认了。”周清佯作不解,眼神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将焉氏噎的说不出话来。
后宅女眷看的多是诗词歌赋,诵读过律文的人少之又少,她们便与本朝的儒生一样,对法令一窍不通,才会发现不了杖五千的疏漏。
柳贺年坐在案几前,俊逸清雅的面庞早已涨红如血。
月前文章将将完成,他便交给了父亲,请了无数文人传抄。等他发现错误时,妙判一文早已传遍京城,他再想改动,怕是难上加难。
柳贺年心如明镜,知道自己拒不认错,反而会丢尽柳家的颜面,还不如主动承认。毕竟他做这篇文章的首要目的,是为了让明仁帝顺从民心,将谢崇处斩,这些微不足道的瑕疵,也不必放在心上。
想到此,柳贺年缓缓站起身,冲着屏风略一拱手,歉声道,“谢夫人教训的是,有关杖刑,的确是柳某写错了,杖刑从六十至一百,并无五千之数,还请您莫要见怪。”
柳家本就势大,柳贺年又做足了虚心认错的姿态,厅堂中的宾客对他赞誉有加,连说此文瑕不掩瑜。
周清环视一周,杏眸定定注视着焉氏,继续发问,“柳公子曾经写过妇女遭强暴而杀死人者,杖五千,如凶器为男子者免杖,是不是”
女人的声音十分清澈,如同山涧中涌动的甘泉,不带半点甜腻,显得干脆利落。但听在柳贺年耳中,不知为何,竟让他生出几分不妙之感。
“谢夫人说的没错,这话的确是柳某亲笔所写。”在座之人几乎都看过妙判一文,柳贺年根本无法否认。
见柳贺年已经坠入陷阱,周清双目越发莹亮,灿若繁星,“据小妇人所知,本朝的因奸杀死门并无这条律文,倒是前朝有相似的规定,难道柳公子抄录文章时,一时不察,竟将两朝的律令弄混了
前朝皇室昏庸无能、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这些法令如同枷锁,将他们牢牢压制住,本就不该存于世,柳公子竟以这种法令来夸赞莱州知府,不知是张大人判案时出了错,还是您刻意写成这般”
此时此刻,柳贺年额角见汗,呼吸越发急促,双手颤抖地拿着帕子胡乱擦拭。
当时他被父亲逼着休了明玉,思绪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从山东送来的密信上看到了陶丁氏的案子,似拨云见日一般,认定了这是扳倒谢崇的好机会,随即做了文章,却没想到会产生这般大的影响。
看也不看满脸羞窘的焉氏半眼,周清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屏风处,让众人能将她的声音听得更清楚。
“大周律规定妇女拒奸杀人之案,审有确据登时杀死者,无论所杀系强奸调奸罪人均予勿论。女子活在世上本就不易,为保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