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01 野 七
温舒唯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
海上的夜晚温度低,但屋子里四面是墙,把风一挡,寒意也就被驱逐了个干净。温舒唯还有轻微的低烧,不严重,不用再挂点滴,因此她从罗俊那儿领了些药之后便从医务室搬出,住进了舰艇后勤部专门给撤离同志腾出来的军官宿舍。
军官宿舍统一是两人间。温舒唯的舍友是“奇安号”上的另一名员工,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中国小姑娘。
屋里黑漆漆一片,灯没开,舍友的床铺也叠得整整齐齐,明显还没人回来过。
温舒唯反手关上门,脱了外套,把电脑塞进电脑包,然后坐上床,半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军舰上不能使用手机。从“奇安号”被劫持到现在,她没有跟外界取得过任何联系。她猜测国内或许已有媒体报导了“货轮遇袭,在中国海军的营救下平安脱险”这个重磅新闻,又或许,这个消息呈完全封锁状态。
其实封锁了消息更好。这样,一众船员的亲人朋友便不用担惊受怕坐立难安
温舒唯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思索着,忽而抬手,轻轻盖住了额头。
她想家了。
准确的说,是她想姥姥了。
温舒唯的家庭关系并不和睦。她的父母在她六岁时因感情破裂离异,而后,昔日的恩爱夫妻为争夺孩子的抚养权闹上了法庭。温父温母一个是科级公务员,一个是国企小领导,经济实力和社会影响力都相当,最终,法院根据温舒唯的意愿,把她判给了温母。
小朋友总是更亲近母亲。
小时候,小舒唯很黏温母,那时候,妈妈的奖励和夸赞就是她认真学习用功读书的最大动力。但又一变故发生在温舒唯十岁那年温母和一个同为离异的中年男人结了婚,重组了家庭,并很快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弟弟出生后,温母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忙不过来,便将小舒唯送到了她姥姥家。
温舒唯是跟着姥姥姥爷长大的。
至于妈妈这个词,温舒唯觉得是生疏的。她有时甚至觉得,妈妈继父和弟弟,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她像个多余的。
温舒唯闭眼躺床上,思绪乱飞,细白食指勾着钥匙环一转一转地甩圈,左三圈,右三圈。转着转着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她又回到了姥姥姥爷住的那个老院子。她又看见了盛夏的阳光,支出许多枝干树桠的梧桐树,斑驳细碎的光影,和站在老院砖红色矮墙下,满身戾气的桀骜少年。
温舒唯很早就认识沈寂。
至于具体“早”到几时,她十分严谨地觉得,尚存在一些争议
温舒唯刚初升高、入读云城一中没几个月,便听说隔壁学校出了个“狠人”。传说里说,那狠人是隔壁十七中的校霸,生得三头六臂,长得青面獠牙,性格冷漠自私阴狠残忍,打架斗殴,无恶不作,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
一中是云城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师资力量雄厚,校风优良,本校学生个个勤奋自律,以考上好大学为己任,学校里连只校狗校猫都没有,更甭说什么“校霸”了。大家听都没听过还有这么个称号。
在此背景下,隔壁家那位“狠人校霸”的故事便越传越多,也越传越离谱。
温舒唯就这么被“狠人校霸”的传奇故事熏陶了整整两年半。而她真正撕破传说的面纱,见到那位“狠人校霸”本尊,是在高三下期的某一日。
那天她下了晚自习离开学校,正沿着一条小街往公交车站走,忽然瞧见不远处的一家锅盔店门口围了一群人。十几二十个,染发的染发,抽烟的抽烟,有的穿职高校服,有的穿虎头紧身衣,吊儿郎当站没站相,一个个就差往身上挂个“我是混混”的红字招牌。
那家锅盔味道不错,温舒唯经常光顾。因此她有点沮丧原还打算着趁路过,买两个回去当明天的早饭。
少年时代的是非善恶太过分明,好学生与问题学生之间隔着一条银河似的鸿沟,存在于人的精神世界,永远无法跨越。
温姥姥和温姥爷都是知识分子,温舒唯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便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可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她自然对混混集会不感兴趣。
那时温舒唯摇头感叹了下这帮小伙子“审美堪忧”,也不买烧饼了。准备离去。
就可在扭头的当口,她眼风一扫,瞟见了“万花丛中一点白”。
锅盔店的路边摊上敞腿坐了个男生,正低着头,拿筷子就烧饼吃稀饭。和那些打扮得花里胡哨奇形怪状的混混不同,他身上的校服规规矩矩,也干干净净,垂着头,短发利落干脆,露出一截修长漂亮的后颈线条,皮肤也白白的。
温舒唯看见男生校服背后的印字是“云城市第十七中学”。
敢情是隔壁邻居。
她当时想,嗯,光看这后脑勺、手指、大长腿,这邻居脸就不会差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