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去不知道何谓渴望、何谓执著, 无论经历什么,他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直到遇见阿沐。
“这孩子和旁人不同。”
这是师父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
姜月章一直记得五岁时听到的这句话。他在共和国的福利机构待到五岁, 然后被人牵着上了山。
在藏花书院里,他被一群法器不同的修士团团围住。他们看起来都很兴奋, 不停地说他“资质千年难遇”, 有人还掏出几颗糖, 想哄他回去当徒弟。
但师父绕着他走了一圈,轻飘飘就说“这孩子不一样, 你们教不了, 得我来教。”
其他人很不服气,但师父接下来说了一段话, 让所有人都退让了。
他说“他没有渴望。他既不渴望生, 也不渴望死;不渴望快乐, 也不渴望痛苦。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是好的修士修炼, 是要塑造自我, 去和天搏命的。没有渴望的人,做不到这一点。”
姜月章记得自己抬起了头。他那时矮,抬头时正看见师父广袖下藏着的手;接着那只干枯的手垂下, 在他头顶摸了摸。
他没有躲。
那只手掌落在他头顶,干燥、温和。他移动眼珠, 对上师父的脸;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和画片里的“得道高人”很像,都是白胡子很长、皮肤皱却很干净、双目炯炯有神。
他看着师父, 也只是看着。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任何内心的波动。
师父对他笑眯眯的――后来他才知道那该形容为“慈祥”――然后问“你想跟着我学剑吗”
他没有回答。想,不想;他人生里从未产生这样的念头。
师父不气馁, 反而指了指背上的剑柄,说“只有执著的人才能学剑。执著就是渴望。等你真正领悟剑道的一刻,你也就找到了真正执著的事物。”
这句话莫名打动了他。
执著的事物――他思考了一下。执著、渴望,那是什么感觉
他问师父“你有执著的东西吗”
师父点点头“我执著的就是这柄剑。大多数剑修执著的也是这柄剑。”
他又问“我也要学会执著于剑”
师父却摇了摇头“你和别人不一样,月章,别人是杂念太多、渴望太多,你却是什么都没有。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想要努力排除杂质,你却是太剔透、一点杂质也没有,反而连那点渴望也没了。”
他又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我听不懂。”
师父笑起来,又摸了摸他的头“听不懂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你要慢慢找到那一样会令你产生执著的事物。”
执著
他点头,说“好。”
师父就这样成了他的师父。
他也开始在藏花书院里学剑。
他学得很快,快得令人战栗――这不是他说的,是其他人说的。他五岁学剑,一年内打败了所有的同辈弟子,两年成为同境界无敌,三年可胜高一个大境界者。
书院的剑修都是男人,常常打架斗殴。但很快,他们自打他们的,都不来找姜月章了。
姜月章就自己做早课、练剑,再去挑战愿意接受他挑战的人。如果再有时间,他会站在斗法台边,看一会儿其他人的斗法。
这是师父的要求。
他抱着剑看,如果有人跟他说话,他就礼貌地回应几句;如果没有,就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连找他说话的人都少了。他独自站在斗法台边,眼前是斗法台上剑影刀光,而剑影又折射着漫天天光,远了是四季常绿的青山。
他一个人。
师父有时问他“月章,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孤单吗”
他问“孤单”
师父就像懂了什么,微微叹口气,有些忧心的模样。但他仍然会摸一摸他的头,说;“再找一找吧。”
他点点头,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现在的生活让他很自在,每天练剑也不觉得无聊――虽然也没有很有趣。
在一个领域,如果没有对手,这个领域也就不太有趣。
虽然师父、师叔他们的实力暂时在他之上,可无论是他还是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等他达到他们的境界,将仍旧寻不到敌手。
九岁那年,他继承了太微剑。太微剑很漂亮,像最清澈的眼睛――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比喻
他思忖了一会儿,也就将这个问题放下了。
他喜欢太微剑。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剑产生了一点兴趣;他喜欢清澈的东西。
因此他练剑比以前勤了一些。师父察觉到,很高兴的样子,那一天多喝了半壶酒,又问他“月章,你喜欢剑道吗”
他摸了摸剑柄,将自己滴在上面的汗水拭去,才说“我有点喜欢太微剑。”
师父看着他,更高兴了一些。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自言自语“嗯,说不定让你当个剑道大师兄,能更多点人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