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笑了一声,倒也不避他的语锋,四两拨千斤地道“你我虽同为侍郎,但如今的朝廷,军政朝政都是东宫做主,我一句话不说要你的命,革你的职反正是轻而易举。”
他说着,又将笑容收了,冷清清地道“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明白地告诉你,不是威胁你,只是不想与你浪费时间。眼下朱沢微穷途末路,已保不住你,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否则你昨夜为何要逃。你既被金吾卫逮了回来,就该明白这宫里除了本官能保你的命,谁都不能
。”
他将清单拍在杜桢面前的桌案上,再问了一句“哪几样”然后道,“不说我立刻用刑。”
“说、说”杜桢连忙道,他目光少了清单上二十余样事物,又怯怯道“那我若当真说了,你能保证留我性命”
沈奚负手而立,冷笑一声“来人,上刑”
“是”
即刻有两名狱卒将刑具抬进屋中。
杜桢一看那刑具,一下子被吓得六神无主,道“我说,是硝石、硝石”
“硝石”沈奚愣了愣。
“而且”杜桢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沈奚的脸色,“七殿下早几年前,借着漕运案,暗中疏通,囤下了不少硫磺。”
硝石与硫磺
这是要做火药
沈奚的目色一下子变得冷寒无比,片刻后,他问“朱沢微要把火药埋在哪里皇陵还是别的地方”
其实他能这么问,心中已有了答案。
若是皇陵反倒还好,皇陵是天家地界,朱南羡今日要送故太子与故太子妃出殡,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杜桢摇头,小声道“不是”又道,“是用来对付苏侍郎,听殿下说,要埋在岙城。”
沈奚听了这话,一下就怔住了。
过了半晌,他问“朱沢微脑子进水了为何要动苏时雨”
杜桢道“这我其实问过七殿下,他说,只有动苏时雨,他才有一线生机。”
只有苏时雨出事,朱南羡与柳昀才会在无措与惊乱中给他带来一丝生机。
有风自窗外吹来,将桌案上理好的清单吹得翻飞作响。
沈奚心下烦乱,挥手一掀将桌案上的事物全都推翻在地,又道“岙城还有安南的使节他不知道吗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朱沢微这是想引战吗”
可是说罢这话,他已没时间等着杜桢回答。
他又看了一眼天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心里算了一下时辰,随即吩咐守在一旁的护卫道“即刻派人去抄小路去岙城,务必赶在安南使臣与时雨抵达岙城前将他们拦下来,另外,派人速去皇陵,将此事禀报给太子殿下与柳昀。”
护卫称是,领命退下
了。
沈奚不欲再理杜桢,打算去把账册找来看看有何疏漏,推门而出时,却被忽然洒下来的日光刺了眼。
这刺目的,近秋时分的烈阳,就像昭觉寺那一日的春光一般盛烈。
外头大小官吏听到沈尚书动怒,纷纷在外头自罚跪地。
沈奚看了看秋阳,又看了看面前挤挤挨挨跪着的人,忽然觉得不对。
今日皇陵动兵,是朱沢微身陷绝境的一搏,他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最爱给自己藏一计后招。
而这一回,他的后招是什么。
火药还是岙城
沈奚的脸一下子白了,血色迅速自他的颊边消褪,只有那一粒泪痣幽深有光。
他重新走进屋内,看着杜桢,沉而静地问“把火药埋在岙城,是朱沢微告诉你的吗”
“是、是。”杜桢连忙点头道,在沈奚出去的当口,他已想得明白,眼下在宫里,的的确确只有沈尚书可以保他的命,于是又交代道,“这事十二殿下也知道,昨日下值后,七殿下将此事告诉我后,十二殿下还为这事与七殿下吵过。”
沈奚听他说完,半晌,竟似乎是站不住一般往后跌退了一步,随即大喝道“来人,来人”
被朱南羡留在宫里的金吾卫统领姚江闻声夺门而入“沈大人,卑职在。”
沈奚道“去追,快去追安南使节的队伍,越快越好”
姚江左右看了一眼,两旁的金吾卫领命,迅速退下了。
沈奚努力平复了一下,又道“再去太医院,留下一人,其余人等也通通出城,沿着官道去追苏侍郎与胡使节,务必要将他们二人救回来。”
火药要怎么处理沈奚想。
可他此时此刻,已来不及一环一环地想下去了。
“还要调兵。”沈奚道,“姚江,你带着你全部能招齐的人马,沿着官道赶去,再派一个人,随本官去皇陵”
下葬的好时刻在申时。
朱沢微随众到皇陵时,未时已过去两刻了。
他看向远天,今日不知怎么,近秋的日光灿烈得发白,每回阳光这么盛大时,都是他的好日
子。
他的心情很好。
自然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