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差红儿给王翰林家送了信儿,王家太太自然应了,当天晚上跟女儿絮叨,“明儿穿那身新做的大红衣裙。”
王姑娘道,“穿上那个,好像新娘子似的,多丢脸哪。”
王太太道,“这有什么丢脸的,你正是花朵儿的年纪,就该穿鲜亮些。别成天穿这些暗调子衣裳,一点儿不喜庆。”
王姑娘道,“知道了。”
第二天,王姑娘穿了一身牡丹色衣裙,虽不比大红喜庆,倒也活泼。
王太太斥一句,“没一回乖乖听话,脸上再多上些胭脂。”
王姑娘道,“我这气色这般好,还用上什么胭脂啊。”
王太太仔细瞅去,看女儿的确唇红齿白,眼黑眉翠,水灵灵的正是大好年华,的确不必脂粉修饰。王太太拿出两个金镯子给女儿戴上,道,“这位赵安人是赵公子的族姐,听赵公子说,与他亲姐姐是一样的。”
王姑娘道,“小时候一道长大,肯定情分不同的。”
王太太一笑,女儿面儿上装的一派太平,却是将赵家的事都记在心里,想来对这桩亲事也是有意的。
赵长卿到王家的时间不早不晚,这种拜访相看,来得太早,显得太急,不好;若去的晚了,又似不拿人家姑娘当回事儿,更不好。故此,赵长卿很是算了算时辰,到王家的时间拿捏得正好。
赵长卿素来不尚华丽,头上不过三两支金钗,但也绝不俭朴,今日是来相看,衣裙颜色便老成的香色,袖口襟领绣着连绵的蔷薇花,又添了些许活泼。只是,赵长卿再怎么穿得老成,年纪在那儿摆着,实在不大老成的起来。尤其王太太鬓边已有些微银丝,赵长卿笑,“给您问好。”
王太太忙道,“夏太太屋里来坐。”
王家家境一般,也有丫环婆子使,不致寒宭。丫环奉上茶果,王太太笑,“也不知夏太太喜欢喝什么茶,这是老家的香片,夏太太尝尝。”
赵长卿慢呷一口,笑,“好茶。您是安徽人。”
王太太笑,“我们老爷祖籍徽州。”
“徽州产上好的墨,人杰地灵,文运之地。”赵长卿笑着奉上礼单,“眼瞅着就是中秋,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我庄子上的一些土物,您别跟我客气。”
王太太笑,“让您破费了。”
“这就外道了。”赵长卿温声道,“梨果在翰林,刚刚做官,我先前很是担心,就怕有人欺他年轻,后来常听他说王大人常指点他,我心里很是感激。只是先前苦于不能相识,更不好唐突上门,今次有了相识之机,您当我是晚辈就是。我与梨子梨果是同族,我们两家只隔一堵墙,一道长大,跟亲姐弟是一样的。”
这话虽是客气话,赵长卿说得分外恳切。王太太心道,听老爷说着赵安人颇是富庶,观其形容并无骄侈之态,难怪赵公子请她来相看,看着就是个妥当人。王太太笑,“常听人说起西北,也没去过,不知风物如何”
赵长卿笑,“我自小生在边城,别的地方不知道,但去过成都府,如今在帝都。我们边城,不敢同帝都比,与成都府繁华不相上下。说这话,多少人得以为我吹牛,以前边城同西蛮贸易时,举国天南海北的大商家都在边城有商号的,江南的茶丝,江北的粮食,辽东的山参鹿葺,在边城并不算罕见。如今我朝与西蛮交战,贸易禁止,边城气象不比以往,但也绝非贫瘠之地。气候上比帝都要冷一些,夏天也不似帝都这般炎热。我们边城人都豪爽直率,风俗与帝都有些微不同,却也大差不到哪儿去。”
王太太笑,“听说夏太太是出身武勋之家。”
“是啊,我祖上有个小小的五品勋职,传到家祖父时是最后一代,到家父时全靠自己打拼了。就是我们族中,祖上都是武勋起家,梨果家里还有个兄长,叫梨子。他们兄弟少时颇多不易。伯母可能觉着梨果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天资已是出众,他哥哥梨子与我同龄,梨子少时,天资更佳。小时候我跟着先生念书,他去我家里玩儿,听一遍就能背下来。我学吹笛子时,他在隔壁随便摘片柳叶就能吹出一样的调子。”赵长卿轻叹,“若搁别人家,哪怕是家境寻常之家,他们兄弟都是一样出色。可惜他们父母很早便过逝了,梨子是个好强的人,就没再念书,出去赚钱供梨果读书。家境转好后,梨子年年给我们边城的书院捐银子,没钱时,少些捐,有了钱,就多捐一些,他是盼着若有贫寒子弟能得到一些资助哪。说来,去岁梨果到帝都春闱,梨子陪他一道来的,来前把边城的菩萨都拜了一遍,到了帝都又把帝都的菩萨拜了一遍,就盼着梨果有出息。好在如今梨果考取了功名,总算没辜负他哥的期望。”
王太太只知梨果父母已过逝,着紧的亲戚都没了,兄弟两个相依为命,不想还有这些内情。赵长卿说的动情,王太太听得心酸,险没哭一鼻子,道,“赵大公子当真令人敬重。”
赵长卿道,“多少人眼里只看富贵贫贱,其实要我说,一家子一条心,兄友弟恭,纵使生于贫宭之境,也有苦尽甘来一日。我们出身不比富贵人家,所有的,唯一双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