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爱,也不过就是耽于皮相。”
直到他老的时候,有天突然就难以起卧,像废人一般困在床榻里,呼吸困难。
近侍忙不迭请郎中名医来看,发觉是难以治愈的恶疾,很有可能半年内就要撒手人寰。
消息被再三压着,可还是禁不起有心人挑唆,最后传的满城风雨。
那二三十个娇姬美妾,有的终日涕泪也不知道在哭谁,有的直接联合姐妹卷了不少细软深夜逃出去,大有一副事到终了各自分飞的景象。
“可有一天,我突然就能动了。”老人低声道“先前都是靠汤药吊着一口气,不知怎么地,所有病疾一扫而去,精神都好了许多。”
城主当即收拾利落重整家业,把居心不良的手下惩治干净,又去收拾那些女人。
后院哪还剩几个姑娘,他有意把正妻叫出来问话,喝问她是怎么管的家里,却发觉她早已重病在床,连话都难以说清几句。
老管家守在旁边见城主一无所知,忍不住说了实情。
“老爷,夫人在您病重的时候,日日夜夜自取心头血,请高僧抄了这卷九千九百九十九字的血经。”
“她原本就身体孱弱,哪里经得起这些折磨,最后都是硬撑着放血。”
“最后一个字抄完的时候,您大病得愈,夫人却再也没法起身,痛到脸色纸白。”
讲到这里,老人抿了一口冷茶,眼珠浑浊沉黯。
“你们觉得,她爱我么。”
“爱。”
“不爱。”
闻曜风没想到他和白淳是截然相反的答案,快速看了他一眼。
老人笑了一声,又问了一遍“她爱我吗”
闻曜风与白淳再度对视,又答了一次。
“爱。”
“不爱。”
老人并不觉得冒犯,放下杯盏时慢慢道“也是固执。”
“夫人见到我时,眼中并没有露出欣喜神色,只支撑着坐了起来,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我在她面前哭着忏悔,一件一件错事全都承认,渴望她能够因此好受一点。”
“可是她满脸漠然,最后都没有被触动半分。”
“我问她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救我,她才终于抬眼看我,把最后两句话艰难说完。”
“所有旧债,就此还完。”
“你我下辈子,永不再见。”
闻曜风像是被迎面甩了个巴掌,脸疼到没法理解这些事。
为什么一个人会这样豁出命去还债,哪怕另一个人辜负他许多,也要这样不顾一切的撇清所有,就是为了最后能够永远离开他
他二十多岁没碰过情爱,更没法读懂这样的选择。
却还是觉得不甘心,不肯信下去。
不,如果那个人连心头血都肯给他怎么可能为得就是爱恨一笔勾销
白淳并不觉得意外,接了老人递的热茶,抿了一口道“您又是怎么想的”
老人苍凉一笑。
最后一行俳句终于浮现。
きみがため おしからざりし命さへ長くもがなと思ひけるかな
与君相遇,乃思长生。
“我想哀求她多给我一些时间。”
老人把手指放在血经上,指腹一寸一寸地抚摸徜徉。
仿佛在隔着时空去触碰旧爱的亡魂。
“哪怕她再多活几年,能够让我把这一切报答偿还”
“您也并不爱她,”白淳笑起来“不过就是想还债罢了。”
“年轻人,”老人平静看他“你真觉得,什么都能单拎出来,像算账一样”
白淳瞳眸微缩。
“我和她,亲密冷淡,辜负成全,这辈子什么都碰过。”
“唯独不可能相忘。”
她给他的那一卷经,会让他刻骨铭心记到命终,至死不忘。
嗔念贪痴,早就混作一处,哪里能够分的清楚。
“请回吧,这卷经是我命中最后之物,再多金银也不可能换走。”
闻曜风突然开了口“如果我用我最珍贵的东西来和你交换呢。”
老人冷眼瞧他“你有什么”
闻曜风沉默几秒,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荷包。
他把荷包展开,往手里轻轻倒下。
蜿蜒红线流淌而出,坠在掌心两端。
“我原先想藏着它,不让任何人看见。”
闻曜风低头一笑,拢着红线道“老先生,我性子剽悍莽撞,连你的故事都没有听懂。”
“这缕红线,是我一生里罕有几次的心动。”
老人脸色微变,完全没想到闻曜风会拿出这种东西。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
老阁主站了起来,竟不是给他们桌前的一卷经,而是自身后打开书柜,取出唯一的真品。
他不问他的过往与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