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男仆正在帮简乔更换床单和被罩,布料抖动时激起了一片细碎的绒毛,而这些绒毛在烛光的照耀中像蜉蝣一般在空气中游曳。
简乔坐在摇椅上,看着这些微尘,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自己。
“大人,可以就寝了。”两名男仆躬身说道。
“我就在椅子上睡。”简乔的嗓音里充满了疲惫。
两名男仆微微一愣,然后便熟练地把枕头垫在简乔腰后,又给他盖上一条厚厚的毛毯。他们没有劝说主人回床上去睡,因为这早已成了常态。
“大人晚安,祝您做一个好梦。”两名男仆倒退着离开房间。
简乔却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处霉斑,久久不敢闭眼。做一个好梦,这种事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他之所以选择睡摇椅是因为,一旦他被梦魇扼住咽喉,在梦里剧烈挣扎的他也会在现实中抽搐身体。
而身体的抽搐会晃动摇椅,进而把他从那些可怕的梦境里唤醒。
于是,一整个夜晚,他都会在睡了醒,醒了睡的循环中煎熬。不过,这种断断续续的睡眠至少可以保证他白天的时候不会因为精神恍惚而晕倒。
他再也不敢找人为自己整夜读书,或者絮絮叨叨地说话。即便只是银货两讫的交易,也不能保证这样的做法就是安全的。心脏被利刃刺穿的剧痛,哪怕换了一具身体也永远不会消失。
在寂静无声的夜晚,简乔宁愿与一张摇椅相互依偎,也不愿拥抱一个有血有肉还十分温暖的身体。
他用手掌轻轻摩挲摇椅扶手,苦中作乐地打趣“知道吗伙计,你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你救了我的命。”
夜深了,摇椅断断续续、吱吱嘎嘎地响了一夜。
三天后,雷哲果然像他承诺的那样,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格洛瑞最具权势的大领主们云集公爵府,一辆辆豪华马车把府外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有的领主从车上跳下来,大踏步地进入城堡,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前方,气势颇为惊人;有的领主会温柔体贴地把自己的女伴抱下来,然后拥着对方款款而行;有的领主哈哈大笑着冲围观民众招手,末了让自己的仆人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洒出大把大把的铜币。
遇见这样的领主,赶来看热闹的民众会发出惊喜的尖叫,然后举起双手感激涕零地喊道“亲爱的大人,您会长命百岁的上帝保佑您上帝保佑您”
无所顾忌的孩子们会像小耗子一般从拥挤的人堆里钻出来,疯狂争抢满地铜币,抢着抢着便打成一团,变作一群凶狠的鬣狗。
有人在咒骂,有人在嬉闹,还有人跪在地上诚心向上帝祷告。
看见这样的众生百态,那些撒钱的大领主便会发出更为愉悦的大笑。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欢乐,悲哀,愤怒,争斗。这让他们产生了自己可以主宰一切的错觉。
每一位宾客都是威名赫赫的大领主,他们权势滔天、富可敌国。混迹在这样一群人中间,安德烈亲王也只能露出谦逊的姿态。
各大领主实则就是各大邦国的君主。没有他们的拥护,格洛瑞将不复存在,国王之位也就形同虚设。这个道理,安德烈亲王还是懂的。
站在阳台上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简乔指着这些人,低声问道“如果没有你,我是不是连受邀的资格都没有”
“是的。”雷哲一点儿也不担心刺伤伯爵先生脆弱的自尊心,进一步说道“在这里,你只是一只小蚂蚁。这么这么小,明白吗”话落用拇指掐住小指,比划了一下。
简乔“”
无奈之下,他冲这个幼稚鬼翻了一个白眼。
雷哲故作震惊地喊道“是我眼花了吗在我心目中算得上最优雅,最高贵的花都伯爵,刚才竟然冲我翻了一个最不优雅,最不高贵的白眼天呐,这真的太让我幻灭了。”
事实上,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幻灭。会冲自己露出这种古灵精怪表情的简乔,恰似一株沉睡于雪原中的植物,当寒冷彻骨的冰霜被春风吹拂至融化后,他便长出一丛丛嫩绿的芽。
他活了,有了温度,有了芳香,有了朝气。这才是真实的他,一个隐藏在厚重心防下的小男孩。
雷哲绕着这样的简乔走了两圈,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
简乔揉了揉额头,似乎十分嫌弃这人的调侃和聒噪,眼睛里却闪烁出亮光。
两人一边互相挖苦一边朝楼下走去,像一对儿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两小时后,与各大领主都建立了良好关系的简乔端着一杯红酒走向最安静的角落。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雷哲端着一杯果汁朝他走去,调侃道“你的脸颊红得像猴子屁股,快把你的酒杯放下,喝点别的。”说完便用果汁换掉了简乔的酒水。
“你真好。”简乔用手扶住自己昏沉的脑袋,满怀感激地叹息。
简简单单三个字,没有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也没有跌宕起伏的语气助词,却让雷哲的心扑通一跳。
“我哪里好”他展开双臂,搭放在沙发靠背上,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