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起昨夜他曾那样真切地说过的这样一句话。
今天,是逐星的十六岁生辰。
整个燕山村里的人,都记得逐星的生辰。
但没有人真的在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十六年,他们只在盼着,逐星被献祭的这一天。
数百年来,燕山村献祭给山神的少女已不在少数。
逐星,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
这在燕山村所有人的认知里,根深蒂固。
他们绝不会可怜她的生命,也绝不会承认她的无辜。
逐星从记事以来,就无比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可岁月它从来不会因为人的惧怕或期盼,就变得缓慢或是迅速。
该来的总会来,而她这么多年所做的那些抗争,到底都变成了无谓的挣扎。
或许她这么多年来无数次的逃跑,看在整个燕山村的人的眼里,都不过是一只蝼蚁的可笑的反抗。
逐星想要活着,似乎是一件很
难的事情。
献祭的时辰,永远固定在晚上,这是燕山村数百年来的传统。
所以下午的时候,逐星就被葛娘和昨天那几个妇人按在梳妆台前,强硬地捏着她的下巴,一点点地给她上妆。
葛娘算是燕山村里最会上妆的人。
每每村里有姑娘出嫁,他们总愿意来请葛娘去给新嫁娘上妆,可葛娘应邀的次数却并不多。
即便是这样,那些要出嫁的姑娘,也总是想请家里人来葛娘这儿碰碰运气。
毕竟葛娘的这双手,确实是极为精巧的。
被她装扮过的新嫁娘,在成亲那一日,总能比平日里要美上数倍。
没有哪个姑娘不爱美。
而葛娘除却给那些出嫁的姑娘上妆之外,在她的有生之年,也终于得了大巫师的恩准,来给即将被献祭的神明的新娘上妆。
毕竟葛娘的母亲,甚至是她的祖母,或是再往上的祖辈,数百年来,都是给神明的新娘上妆。
这是葛娘家里头传下来的手艺。
也是她近距离接触神明福报的机会。
葛娘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数十年才有的一次献祭,而葛娘得到的这一次机会,或许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她已经快五十岁了。
又还能等来多少个数十载
或许下一任神明的新娘,便该是她的女儿来做这件无上荣耀的事儿了。
如此信奉神明,信奉大巫师的葛娘,在给逐星上妆的时候,显得格外细致。
只有最美的新嫁娘,方能得了神明的欢喜。
葛娘手里拿着一支细软的笔,一点点地将绯红的口脂寸寸染过逐星的唇瓣。
此刻的逐星,粉黛轻扫,眼尾染着胭脂若有似无的红,唇色如绯,看起来要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艳光灼人。
如同枝头衔露的桃花一般,教人移不开眼。
夜幕降临的时候,被锁链束缚着的逐星走下了祭神楼。
脚上的镣铐碰撞着发出声响,手腕上的镣铐也沉重到她几乎没有多少力气抬起手腕。
这是葛娘新换的锁链。
比以往锁着她的锁链,还要更重一些。
如同是被观赏戏看的物件,逐星被葛娘牵着锁链,走过道路两旁所有村民的眼前。
他们手里举着火把,许多人的脸上,都是对于神明娶亲这一神圣日子的欢欣喜悦。
倪安岚也站
在人群里,看着那个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姑娘,金质的繁复凤冠上坠下来珍珠流苏,遮住了她的面容,令他始终看不真切。
倪安岚的手指渐渐蜷缩,紧握成拳。
他分明想做些什么。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不要救她。
可他始终站在人群里,任凭心中动摇,任凭脑海里两种思绪来回纠结,他都始终没有挪动一步。
直到逐星被锁进那个镂刻着诡秘花纹,涂了金红漆
的木制轿子里。
说是一个轿子。
但其实它方方正正,更像是一个锁住了送给神明的礼物的箱子。
大巫师指定的神仆抬着轿子,一路往燕山山顶而去。
而后头跟着的村民们,每一个人手里都举着燃烧的火把,他们走到那儿,就会照亮哪一方的天空。
白灵原是该准备成亲的新嫁娘,她不该出现在为神明的新娘送嫁的队伍里。
但她一定要来。
她要亲眼看着逐星,被沉入燕山山顶的天池里。
穿着玄色衣袍的大巫师早已经等在燕山山顶,斗篷下,年老的他,皮肤已如枯树一般粗粝,那双眼睛也已经浑浊不堪。
这会儿站在那儿,他手里还握着一根缠着布条拐杖。
拐杖的顶端,还镶嵌着一颗会发光的珠子。
他仿佛天生一张严肃的面容,不必说话,便已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