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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戏没有台词, 是个长镜头,那是破四旧结束后,罗绮垂第一次登台。
这也是他之后成名全国的一场“打炮戏”初来乍到, 四天连唱四场,从此在敬城一炮而红。
罗绮垂生长在一个特殊的时代, 他生在戏曲世家, 幼年时, 罗家抓住了祖辈上个时代留下来的辉煌余韵,并将之续存了十年。
这十年,是罗绮垂第一段对戏有印象的回忆。
罗家要传戏, 但他吊儿郎当的学, 苦于辛苦严苛的锤炼,也并是很不在意京戏本身, 死也不想学。因此,他一直被外界痛斥为“少不开化”,许多人为他痛心疾首。
少年时, 戏曲因为“破四旧”而没落, 几乎断代,能够存在戏台之上的,只有“样板戏”这一个形式。
罗家一家都在挨, 父亲病逝,姊妹被迫害,罗绮垂一个人, 却反而因为不爱唱戏被摘了出来, 但他虽然不唱戏不登台,但家人都唱戏,也难逃干系。绝境之下, 家人以死逼他揭发自己,才换得他一个人平安。从此罗家一整代的希望,都落在了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身上。
彼时传统戏曲已死,老的一批唱戏的人,都在挨。戏服烧了,戏本子毁了,连人一起押着游街,“坦白罪行”,关牛棚,还有数不清的折辱。
那时的戏班子抓在一处,统一在一起关着,进行劳作,罗绮垂因为“检举有功”,关押的地方偏僻寒冷,刚好去了那边,“监视”着一群老艺术家。
童年时他听人唱四郎探母,听见那句“老娘亲,请上受,受儿一拜”那拖长的腔调,时常令他听了忍不住发笑,再听见时已经是如今,唱老生的演员偷偷练嗓子,唱一句开嗓,被人听见后拖走了。
满地血泪。
他从此再也不笑说戏词。
三十年后,他收了第一个徒弟,第一条门规就是尊重戏和戏词,吃行当的饭,就要敬这一行当,头顶有祖师爷看着。
在西北劳改所的那十年,他从这些老艺术家身上,学到真正的戏。
西北苦寒,他藏着自己,悄悄地下手轻一点,留一点吃喝给他们,或许能多保全几个人。有人熬不住,自杀死了,有人熬坏了眼睛和身体,却也偷偷教他一些东西,南边谁的唱腔,北边谁的风骨。
十年过去,许多人和事情已经不在了,他却作为新生代的一员,和尚且存留的老前辈们一起,被交付了重新振兴京戏的担子。
那是即使是最有名的学派传人,都已经长久没有登台,单单是重新开嗓,都要耗费一年以上的功夫,大量资料的损毁,传人的失踪,已经让他们与上一代的艺术家们,隔开了整整一个记录缺失的时代。
他是新人,也是小辈,前辈们把第一次登台的机会让给了他,一起听他彩排。这一幕,他在长满荒草的园子里往上看,那上面是陈旧腐烂的戏台。
他一步一步走上去,其他人跟着过来,笑着、闹着,给荒原拔草,给戏台扫除尘埃,他们在此驻留了十年,失去了许多东西,改变了很多东西,有人拄着拐杖过来,腰椎已伤,再也挺不起标直笔挺的腰。
他们大多比他年长,立在台下,十年里不敢出声,如今却如同从前一样,意气风发。
“看好了,记好了这都是咱们的绝活去了那边,可不要露怯啊”
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腔调、神魂、风骨、扮相、生、旦、净、末、丑所有人都来了,他们是展示也是送行,要他记住,邀他记住。
两场戏,两次登台,一次是临行前的荒草园,一次是津门大剧院。
风中草叶飘摇,西北一轮寒凉红日,地上飞沙走石,人们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剧院里张灯结彩,黑褐色的桌椅板凳泛映着灯光,人头把场子挤得滚热,连走廊里都座无虚席,金色的灯光耀眼而洁净,红灯笼高高挂起。
一明一暗,一盛一衰,夕阳到正午,过去与现在,都是人与时代的变迁。
这出戏很难,对专业人员要求极高,唱戏是门童子功,可供挑选的演员本身就少,再加上是男旦,那就更少了。
筹拍七年,胡轻流甚至在自己挑小演员作为备选培训,但最终都没有特别满意的人选。
顾如琢当初太合适了,他有天资,有传承,观众也认他,而当初顾如琢主演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国,如今谁来接下这个角色,都是将自己置于万人议论的境地上。
第一个是四场戏都要会唱,难,更难唱好,第二个就是,剧中是四天连唱四场完整大戏,强度也高。
胡轻流剪辑电影,拍摄素材的量基本都远远大于最终成片,废片率极高,当年拍武侠功夫题材,男女主都是实打实地被关起来练了两年功夫,打戏一场不落,不上替身,所以程不遇这四场戏,也绝对没有一点放松的可能。
程不遇看了一下剧本,大概有了一个心里预估,调整好状态,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胡轻流果然没有先拍他的戏罗绮垂的童年时戏份也不少,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