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时他怒火中烧的样子,气得头发都快炸起来, 却被人按着动弹不得, 漱玉不由一笑, 心想也是可怜。
床上直躺的男子似乎有所察觉,眼睛微动,醒了过来。
她挪开视线, 去把烛台放到柜上。
“哟,你还知道回家呢。”宁掩嗓音带哑, 伸伸懒腰坐起来,在昏暗光线里打量她。
漱玉回过身,笑意已不见踪迹,面色如往常那般冷淡“出去。”
宁掩没动, 面无表情“若非澜微嘱托, 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种破地方陈漱玉, 你明知澜微会担心还给我闹失踪, 谁惯的你啊”
她说“滚出去。”
“”宁掩一口气堵在喉咙,沉甸甸的直往下坠。他盘腿坐在那儿, 极力忍耐,脸色僵硬。她总是这个样子、总是这个样子,疏离,不屑, 仿佛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是屈辱。
“呵。”压抑过后, 倒笑起来, 他懒悠悠地躺回床上, 胳膊交叠枕在脑后,二郎腿翘起,眼皮耷拉着看她“我困了,你看着办吧。”
漱玉对此无赖行为见惯不怪,转身往厨房走。
宁掩听见舀水的动静,心想她是不是要拿水泼自己,毕竟这种事情她真的做得出来。
如此屏息等了一会儿,漱玉并未进屋,而是烧了一桶水,提到后面去洗漱。
宁掩定定看着墙上模糊的影子,夜里原本很静,此时墙外啪啪哒哒,是热水淋过她的身体,摔落地面的声音。
怎会如此气定神闲地洗澡呢
宁掩觉得心烦,被人无视的心烦。
不多久漱玉洗完进来,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你不走是吧”
宁掩充耳不闻,翻个身,对着墙壁睡觉。
反正她还能拽得动他不成
漱玉撇一眼,拿起烛台和荷包走到外间,放置桌上,把钱全倒出来,一大把铜板,她仔仔细细地点完,用细线穿起,放回荷包,贴身带着,等明日存入钱庄。
夜已经很深了,月光斜照,她捏捏眉心,困顿疲惫,吹灭灯烛,静静悄悄走入里间。
就这么站在床前看了会儿,漱玉默然脱下外衫,脱下布鞋,躺在他身旁,面朝着外边。
从窗口望出去是幽蓝的夜,斑驳的泥墙,柿子树的枝丫,野猫跳上屋脊的影子。打更声又传来,敲着锣,这次喊的是“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更夫渐渐走远,四下重返寂静,漱玉在半梦半醒之间敏感地觉察到宁掩翻身,过了片刻,后背温热,他贴过来将她搂住。
漱玉睁开眼,望着地面幽暗月光,心里被一阵密不透风的温柔填满。
她知道他醒着。
等过半晌,漱玉轻轻转过去,埋入宁掩怀中,手掌穿过侧腰抱住了他的背。
呼吸很轻,小心翼翼,动魄惊心。
宁掩也知道她醒着。罢了罢了,既然两个人都要装,那便继续将这意外演下去吧。
漱玉闭上眼。
好累
就这一次,她想,这样也够了。
宁掩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身旁不见漱玉的身影,她已经走了。
宁掩心烦,下床走到外头,见那桌上盖着竹制的罩子,掀开来,底下摆着一碗绿豆稀饭,两个鸡蛋,还有一碟咸菜。
这是给他留的
宁掩口渴,端起稀饭呼啦喝了两口,凉凉的,天热正好解暑。
他一直待在这里没走,直到晌午小厮来报,说已经找到了漱玉的踪迹。她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于是宁掩穿过三条大街,走入深巷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门口有两个壮汉把守,问过身份才许进入。
庭中青苔遍地,角落长满一丛丛杂草,山石,枯井,桌椅,与寻常无异。厅内开两扇门窗,恍眼望去乌压压,闹哄哄,挤满人头。
宁掩逛进去,只见红男绿女密密匝匝围聚在一起,这桌玩双陆,那桌摸牌九,还有的打马吊,斗促织,个个眼睛发绿,为金钱喜怒嗔痴,如同魑魅魍魉爬行在娑婆世界,形状难看。
旱烟水烟熏得人头脑发胀,宁掩穿过人群,来到一张大赌桌前,目不转睛看着坐庄摇骰的漱玉,缓缓落座。
她见他来,眉尖倏地蹙起,脸色发沉,接着很快挪开目光。
玩骰子,不过是投注买大小,赌徒们沉浸其中喊得面红耳赤,宁掩加入,试了好几把,运气太差,不到一刻钟便输了上百两银子,厅内妓女见其出手阔绰,纷纷投怀送抱,陪侍左右。
而他似乎输得上了头,竟让自家小厮回去取银子,像是决心要翻盘的意思。漱玉冷眼看着,回身向堂倌耳语几句,叫他接替自己,然后绕过赌桌,拨开缠绕两侧的美姬,一把揪住宁掩的衣裳,冷声道“你跟我出来。”
他一个大高个,被她扯到厅外廊下,松了手,对上一张疏离的脸,眉目冷清。
“你给我走,立刻离开这里。”
宁掩笑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我输我的,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