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等, 一等隔一重天。
陈小楼隐约记得, 这好像也是某出戏里的唱词。曲调是一支寄生草,铿锵顿挫, 惊心动魄。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听不出来,张爷话声之中,那心肺胀碎之声。
总的来说, 还是道行不够。
然而, 这种道行啊,很微妙, 和人的经历年岁都有关, 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彻底说明白的。
陈小楼逐渐发觉,后来跟着张爷学戏,学得不光那唱腔上,和身板上的功夫,还有这一行中人的处世之道。
靠嗓子和身子吃饭的人,是绝对干净不了的,太干净了,喉咙里的声音就腻滑不起来,腰肢手腕也会过于僵直,因此, 除了唱好戏, 还要通情爱,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爱, 都要知道那么一点,但又不能沉迷于其中,否则,就没有一副硬心肠,从戏台上一出又一出的喜怒哀乐中抽离出去。
老皇帝死的前一年,张爷死了。而陈小楼也在京师唱响了名头,自立门户建立起了陈家班。他给自树了一个名门落魄子弟的名声,私底下也结交一些八旗的贵族子弟,跟着他们讨论些玉器宝马。因他身姿婀娜,模样清秀,举手投足之间,又自成一段风流,那些个纨绔子弟听说了,无不打马前来拜会,想和他亲近亲近。
然而,他也有他学来的手段。
若即若离,将近即远。
绝不让他们沾染到自己,又能撩拨得他们心眼儿的发痒,喜争先恐后地为他一掷千金。
有了这些人的追捧,陈小楼一跃成了各大家门第攒堂会时,争相邀约的名角。
只可惜那鞑子老皇帝一蹬腿儿西去了,宫里下了禁戏令,上至亲王贝勒,下至文武百官,甚至是普通百姓之家,都不得听丝竹之声。
陈家班在京师里没了吃饭的地方,人心涣散,好些看着赚钱无望的人,都背着行囊回乡里去了。当时捧他场子的子弟中,有一个下三旗子包衣出身,叫里鏳的人,是十二爷的家生的奴才。听说这位陈老板想去升平署当“外学”的差儿,为了讨他的喜欢,便给借自家主子是内务府的头儿,自己在内务府也算吃得开,殷勤地给他铺了一条路。
“欸,虽说先帝爷的大丧,处处都咽气儿,戏不能开锣,但没禁了大家伙儿评戏论戏的吧。陈老板这样的人,也是该入宫见识见识,这后头出来啊,不就是菩萨镀金身,能做咱们京师的戏首了吗”
“哟,大人真能圆满小楼这个的愿,小楼定重谢。”
“重谢什么,今晚”
“大人啊,国孝还热着呢。”
“欸,是是,我该打嘴。”
入紫禁城,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大丧期一过,除服,白幕雪旗一夜之间全都收敛不见了,满眼都是新一朝,万象更新的气象。升平署在排演新的大戏,京师里,各家戏班子也都重新上了油彩面,装扮搭台。
而陈小楼镀了这层金,果然名声更响,在京师里一座难求。
就连大学士张孝儒那个戏痴,也捧着银子来捧他的场子。
宫里戏也唱,宫外的戏也唱。便逐渐有了对比,外面的戏,要锣鼓喧天,要得是热闹,要得是堂会主人的体面。宫里规矩大,戏文也讲究得很,各位主儿们的避讳,皇家的禁忌一箩筐,倒是很难彼此尽兴。且那戏台高大,主儿们都在戏台底下坐着,穿着金丝银线绣花的衣裳,灯火一照,明晃晃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所以,陈小楼第一次真正看清楚大清国的皇后,已经是三阿哥出天花死去的那一年。
皇后是蒙古的女人,自幼在草原上长大,虽然嫁给了贺庞,但毕竟在京师生活的时间不长,少年时代又并没有听过中原的戏。起初对那咿咿呀呀的腔调并不大感兴趣,不过是因为太后好这一口,再加上宫中的嫔妃也都喜欢听,她向来体恤她们,知道皇帝政务繁忙,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深闺寂寞,便是不喜欢也要攒局,陪着她们听,不时闲谈,以此来打发时间。
宫里的戏吧,听来听去都是那么几出。意思正,排场大。听久了也腻。
直到一年的中秋,升平署让外学们献戏,陈小楼唱了春归梦中的一段。其间的那段西皮流水,唱得是呕了心有吐出血来,情感浓烈,腔调婉转。好像把她对皇帝多年的期盼,年少时怀春的心境,一股脑全部唱了出来,直听得她眼泪止不住的流。
再一看那唱戏的人,身子婀娜,虽是男子,却有一段不输女人的风流。
她不由地脱口说了声“赏。”
那时,戏刚刚停下。
那人在台上向她磕头谢恩。她随口向孙淼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孙淼答道“陈小楼,倒不是宫里人,是京城里陈家班的班主。”
“哦。”
她就这么“哦”了一声,并没有刻意去记这个名字,收回目光,落向了正席上的皇帝。
皇帝手里端着酒,正在和太后说话,那一日,王疏月身子不好,不在席上,皇帝的面上虽然挂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