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是奴才,皇上偏宠她,难道就不怕她乱了祖宗铁律,乱了我们大清的血统吗
“你言外之意是朕要因她废你,亦废你子”
“皇上,妾真的后悔当初允准王氏入宫。至您受这等汉奴蒙蔽之深,不念大统传承,不念”
“放肆”
沉闷的巴掌声,惊得张得通等人跪了一地。
皇后的话被耳边的震响堵在了喉咙里。她抬手摁住滚烫的脸颊,弯下腰去。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纂紧了拳“你是朕的皇后,也是你们科尔沁部的皇后,朕重你敬你,你与朕的儿子,就是我大清的太子。但不管正大光明匾额后面那道传位的旨意朕怎么写,都不是你该窥探的。”
说完,他负手背了过去。冷道“守好你的本分,朕和科尔沁还有百年的和睦要修,将来,朕的儿子还要娶草原的女人,不要逼朕,为了你,把这百年和睦撕了”
皇后怔怔地点着头,再也没有吐一个字。
寒津津的次间内,冷光透窗,深影重重。皇帝虽背对着皇后,却也听见了一声压地极低的啜泣声。
“张得通。”
“奴才在。”
“送皇后回宫,无诏不得至养心殿。”
背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接着门户一轮开合,雪光从门框里透进来,而后又被门扇挡了出去。养心殿次间内再无人声。
皇帝仍然负手站在门后。
外面何庆期期艾艾地朝里头张望,却冷不防听皇帝道“进来回话。”
何庆闻言忙推门道“万岁爷,贵主儿来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让她进来。”
“贵主儿说想和万岁爷您出去走走。”
皇帝一抬头,却见王疏月已立在了门前,她穿着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袷袍,外头照着月白色的素缎坎肩儿,滚边的兔毛融融地烘在她的脸上。
两人迎目。她蹲了一礼,冲皇帝扬了扬手中的油伞。
皇帝松了手“去哪儿。”
她将伞抱入怀中,轻道
“您出来。”
两人走出月华门,朝着南书房方向,一路往日精门散去。
皇帝一手握着伞柄,一手牵王疏月的手。临近五个月,她身子已经有些发沉,皇帝将就着她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得有些琐碎。
“谁让你来的。这么大的雪,还要出来走。”
“何公公来寻我,说您情绪不好,我就过来了。不过好像来晚了一步。”
皇帝笑了一声。
“知道皇后跟朕说的什么吗”
“嗯。”
“那你还敢来见朕。”
王疏月站住脚步,抬手轻轻拍了拍皇帝肩头的雪,偏头道“有什么不敢的呢。我伴着的是您这个人,哪怕退回去,再去南书房当差呢。”
南书房此时正在道旁。王疏月侧面望去,柔声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南书房见您,笨得不知道收拾您褂子,差点被您打板子。一晃儿都四年了。”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你到没怎么变。”
“其实变了很多。我之前很怕您,也怕我身处的地方。现在”
她说着,望向皇帝,露了一个疏朗的笑容。
“我是真的不怕了。我相信您,我的声名是您给的,除了您,谁都不能褫夺。所以,这一回,我其实不想退。主子娘娘也好,太后娘娘也好,朝廷也好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会好好护着您给我的声名。”
说完,她顿了顿,扶正他歪向自己这一边的伞。
“嗯怎么说呢,王疏月吧她有德配位,您亦不曾因她失德。”
皇帝不由地笑了。
“好个大言不惭的王疏月。”
“主子。”
“朕听着呢。”
“我是汉人,一辈子都是你的奴才,是主子娘娘的奴才。但我和我的兄长一样,眼前有一个本分要守。为此,难免会磕磕碰碰。不过,你也要信我,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地活着,长长久久地陪着你,陪着孩子们,一路走下去。”
走下去这三个字过于简单
皇帝不禁想,女人究竟能在男人们的世道之中做些什么呢。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纵使她是半个卧云精舍,纵使她灵透聪慧,洞悉他的朝局,但她还是不能舒朗地站到乾清门前替自己正名申辩。
她仍然是他护在身后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软弱无用。她了解她自己的处境,却不曾怨怼,也不曾胆怯,她是紫禁城里,唯一一个敢牵着他的手,与他并行的嫔妃。
为帝的一条风雪路,他称孤道寡地走了这么多年,母子亲情,父子大义,夫妻情意,一路上七零八落。他对生母有愧,对皇父有恨,对子嗣有欠,若他是个市井之中平凡的男人,尚可为此一大哭。但他是皇帝,很多话,连出口都不可以。
好在,王疏月都懂。
“王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