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十一弟虽然对娘娘有诸多怨恨,但我不敢有,只是身为恭亲王的福晋,身为太妃娘娘的儿媳,在太妃娘娘的陵前,对着娘娘,我们说不出别的话来。”
说完,她站起身,取了一炷香点燃,递到王疏月眼前。
“请娘娘上香。”
王疏月沉默了须臾,才伸手将她呈来的香接过来。两双缟素的袖子交叠在一起,袖中露出的手腕同样,一双柔弱细白,一双因为妊娠才段,仍有些浮肿。
“娘娘,上完这一炷香,还请娘娘就不要再来了。皇上准十一弟跪灵,奴才与王爷都已经感恩涕零,十一弟这个人,莽撞,不知事,见了娘娘定会有冒犯天之之威,十一受不得第二次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之后的话声也抖起来。
“他在三溪亭已经去了半条命,剩下的这半条,奴才和王爷若再不能护住,就当真无脸面对太妃娘娘的在天之灵了。”
王疏月沉默了,淑嫔却在一旁不知何意地摇头讪笑。
香烧了一半,灰白的香灰落在王疏月脚边,她挪开一两步,与恭亲王福晋之间来开了两三尺的距离。
“福晋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太妃娘娘从前待我很好,我只是想在她的灵前尽一份心。守完今日我就走,绝不会让福晋和恭亲王爷为难,也不会伤十一爷的心。”
“但愿娘娘,心同此话。”
说完,从新在火盆旁跪下,不再出声。
王疏月敬过香,也在淑嫔将才跪着的地方跪下来。
宫人们的哭声从头至尾都没有断过,此时不知是起了个调子,哭得越发声嘶力竭,可是没有眼泪的干嚎除了刮耳之外,并激不起人心中真实的哀伤。
越是这样虚伪的悲戚,越让王疏月难受。
太妃身前就是个温柔的女人。
王疏月至今仍然记得,十一获罪,她奉旨入宫。富察氏骂她拜高踩低,不知廉耻,就连十一都写过力透纸背的文字,逼着她去死。那时,太妃人在病中,却仍然过问她是否安好,甚至让曾尚平传话说“一切都是贺临对不起她。”
王疏月活了二十年,除了母亲之外,太妃是唯一一个理解她的女人。
她与王疏月虽不是至亲之人,但她却和王疏远月的母亲一样,着实看得见王疏月的好。贺临看不上她,冷落她,她都看在眼里,甚至几次三番地喝斥贺临,为她争取体面。
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心疼王疏月,比心疼富察氏还要多。
她是真心希望做她的长辈,即便知道贺临被囚,王疏月封妃,这样受世人诟病事,她也至死都没有说过一句逼难王疏月的话。
如今,这两个女人一个成了黄土陇中的孤独的白骨,一个虽然封入金棺,却也是一个人,寂然地走的。
她们的最后一面,王疏月都不曾见到。
其实,如若可以,王疏月倒是真的很想听她们对自己说几句临别之语。
诚然她如今拥有帝王之爱,可她在这个世行走地仍然不易。面对诸多质疑,漫骂。
然而她又从来不是一个心冷手毒的人,抵御时代糟粕的无非是她问心无愧的真诚和良知,这是她的底气,也是她与世俗的隔阂,她很想听人温柔地告诉她“你没有过错,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你无愧于你的家族,无愧于夫君,无愧于他的兄弟子嗣,也无愧于你自己。”
这些话,只有女人能对女人说。
无论是王授文,还是王定清,或者皇帝,都不开不了这样的口。
王疏月一面想着,一面弯腰伏下身去,头枕手背,朝着那樽金棺,恭敬地叩了一首。
酉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王疏月同金翘一道从宁寿宫中走出来。雨虽不大,头顶的天空却压得很低,像是在为之后酝酿一场大暴雨。殿外的倚庐已经修好,工部的人正在撤走,一时脚步凌乱,踩起了满地的积水。
不多时,与渐渐大起来。倚庐前只剩下了一个人。
金翘眯着眼睛看向那人,迟疑道“好像是从前掌仪司的那位曾尚平曾公公。”
话音刚落,却见他已朝着王疏月这边走来。
雨虽然不小,但他并没有撑伞。藏青色的宫服被雨水浸了个半透。
临到面前,他也没有贸然走到檐下,而是在王疏月面前四五步的地方站住,弯腰打了个千,恭声道“给和主儿请安。”
“曾公公请起。”
曾尚平起身,也避到檐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因连日不曾合眼,而显得暗黄颓丧。
王疏月不禁想起先帝丧仪时见到曾尚平。
他那时还是掌仪司的掌事太监,何等周全体面的一个人,后来十一获罪,太妃在畅春园养病,听说他也跟了去,这一去两年,竟再也没见过。
“曾公公什么侍候回来的。”
“伺候太妃娘娘的棺椁回来的。”
说着,他退了一步,低头道“奴才卑贱,本不堪跟和主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