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宅子的雕工和用料都只能称是朴素。
出彩的是,小宅子内里,居然塞着许多涂色艳丽的陶土娃娃。
有在书桌前看书的,有在院子里栽花的,有洒扫的,有裁布的,姿态各异,构成好一幅俗世烟火宅院图。
虽然这些娃娃,没有一个的做工比得上宜臻被摔碎的那个瓷娃娃。
但七七八八攒在一起,摆在四面通透的小型木雕院落中,就显得尤其稀罕,尤其精致。
别说是抬着箱子过来的粗使婆子们,就连见多了市面的小鼓和橘堇,都被这新奇的一大箱子“玩具”给震慑的怔了好一会儿。
隔了半晌,宜臻都快把娃娃从箱子里全揽出来了,丫鬟们才感叹道:“没想到江南有这么多别致的物件儿,怪不得舅老爷流连忘返,说那是个神仙地儿呢。”
祝宜宁没应声,望着小妹妹欢喜的背影,眸色沉了沉。
她想的是,舅舅在江南任刺史,平日里最爱搜罗些新鲜玩意儿,隔三差五就给宜臻送过来,但至多也不过是样式精美些的瓷娃娃,花样新鲜些的香囊绣品,可从来没见过还有这些奇巧玩意儿的。
卫珩能折腾出这么一箱子礼,怕是也费了不少功夫。
看来,卫家也是知道自己攀上了一座多么粗壮的靠山,挖空了心思要讨好呢。
他不讨好便罢。
一讨好,祝宜宁反倒更看不上眼这桩娃娃亲了。
撇开家世背景这些不谈,真真要是有些风骨和傲气的人家,见着亲家势大,更该把精力放在子孙的念书教养上,到时候借着祝家的势,在科举上开出几亩地,未尝不是一道锦绣良梯。
却偏偏轻重不分,花心思做这些谄媚讨好之事,实在是落了下乘。
“上次蒲家的辰哥儿过来,送了宜臻一副白玉笔架,这次卫家的来,却拿来这么一箱子玩意儿。”
祝宜宁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怪道人家要说家学渊源。”
蒲家辰哥儿是国子监祭酒蒲老太爷的嫡次孙,也是自小和府上五姑娘订了娃娃亲的亲表兄。
而至于为什么订下这桩娃娃亲,还得追溯回四年前的那场大事。
四年年,祝老太爷受到调任回京,却在回京的途中,不幸落到一窝凶匪手里。
最后能在凶匪手中死里逃生,平平安安地回到府中,全靠了一位过路人的舍命相救,临终之际,对方什么要求也没提,只含泪把自己的嫡长孙托付给了老太爷。
这位过路人,就是卫珩的亲祖父,时任独峰书院的夫子,不惑之年,便丧命与山匪之手。
祝老太爷受了这大恩,思来想去,觉得非一桩儿女亲事不能够报。
但当时祝府上和卫珩年岁相当的,也就两位姑娘。
一位是比卫珩长两年的四房长女,如今府上的五姑娘宜嘉。
一位就是刚出襁褓的祝宜臻。
四房的老爷祝明晟是庶子,可其姨娘却向来受宠的紧,不知怎么的,居然在私下里率先探出了老太爷这个念头。
四太太当即就坐不住了,为了避免千娇百宠的女儿被嫁进那样的穷酸市井之家,她雷厉风行地给自己嫡姐去了信,也不知许了什么好处,竟然说动蒲夫人给出了自己嫡次子的庚帖。
是以,这幢倒霉的婚事,就这么落到了当时还嗷嗷待哺的宜臻头上。
去岁七夕,蒲家的辰哥儿正巧来府上拜访,赠了宜臻一个白玉笔架做生辰礼。
七岁稚龄的小公子,言语间已经很有样子了,眉目清正,行事沉稳,据说书也念的极好,早已被独峰书院的严院长收为关门弟子。
和那位卫县令家的长子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当日二太太回来,气的砸了半院子的花瓶。
真真意难平。
祝宜宁的大丫鬟云鹿正好取来狐裘,披在她身上,见她愁眉不展,忙劝慰道:“姑娘可放宽了心,七姑娘打小儿福气足,日后苦尽甘来也不定呢,左右都是那么大的娃娃,摸不准卫公子日后便有大出息了。”
祝宜宁恹恹地收回目光:“成日琢磨在玩乐堆里,能有什么出息,至多不养成个纨绔便最好了。”
......
宜臻年岁还小,不懂这些。
她只记得,蒲家的那个小公子,成日里就是关在屋子里练字看书,不能跑不能跳,连鹦鹉儿都怕。
说话时总高高在上的,还笑亭钰蠢笨,说他朽木不可雕也,瞧不起任何人,讨厌的很。
就像祖母养的那只的大白鹅,“轧轧轧”叫个不停,走路一摇一摆难看的紧,还乱啄人。
但是珩哥儿就不这样。
珩哥儿帮她说话,很有胆子,都不怕祖母。还送了她好多新奇的玩意儿。
她拉了拉姐姐的衣袖。
“怎么了夕夕”
“珩哥儿好。”
小姑娘仰着脸,眼睛圆溜溜的,又黑又亮,语气十分认真:“珩哥儿比蒲大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