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的便是昆吾无辜之辈
王却不过是四百余年前入门, 那时曲正风已是名满十九洲的人物了, 他与此人的接触虽然不多, 却曾与旁人一般见识过他非凡有礼的谈吐,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 都称得上是崖山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可如今这样的一句话, 也从对方口中出。
在这一个刹那, 王却心中是生出了杀意的,毕竟这昆吾上上下下那么多昔日朝夕相处的人,都殒命于他不问青红皂白的剑下
可愤怒之后, 却是悲哀。
今日果,昨日因,该还的总是要还。
漫山遍野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儿, 令人闻之作呕。
自极域一路赶回的昆吾精锐修士, 乍见得这红尘炼心沈清一般的惨状,无一不胸膛起伏, 心生悲惶, 更不用说听曲正风这嚣张的一句话了。
真真是一股怒火压不住, 纷纷拔剑而起
唯独横虚真人, 落在大殿前面后, 转身换顾周遭, 但见周遭十座峰峦上再无半个活人,殿阁楼台尽被摧毁一空,参天古木横倒于地, 连山间瀑流里都淌着血水, 一具具尸首陈在水中,为水冲刷,动也不动一下。
谁能相信,这是昔日昆吾
他只看了这么一圈,都还未张口说些什么,在先前八方城一战中损耗的身体,便没压住那一股攻心的急火,“噗”地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师尊”
“师尊”
“真人”
众长老弟子都知横虚真人情况不好,可回来的一路上已服了许多灵丹妙药压制,怎料回了昆吾竟见这般情状
修行之人,最忌的便是心绪浮动。
何况还是这样令人难以平静的大仇大恨
纵使先前伤势压下,为此刻翻涌的情绪一激,只怕是会十倍百倍地反噬
横虚真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五雷轰顶一般,眼前更为一片血色浸染,连那一张又一张关切而担心的面容都看不清楚了。
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
他分明已借周天星辰大阵算得昆吾百年内将逢大劫,又收了谢不臣这化劫之人为徒,更得九头鸟指明了“至妖至邪”之所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拔剑除之
可为什么,大劫依旧如期而至
只是长剑染血,立在他昆吾峰头的,既不是极域的鬼修,也不是那来历神秘的傅朝生,而是昔日出身崖山的曲正风
而他,终究没能阻止
满目的惨象,令他心头震颤,嘴唇颤抖,一双积淀着沧桑的目内怒火与悲哀交替闪过。
末了竟成一种巨大的茫然。
斗得过人,却终究斗不过这天吗
这一刻,横虚竟陡然大笑了起来,身旁的人都想要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都被他一掌挥开
在这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他硬生生站住了。
一双赤红的眼,转来注视曲正风。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是从八十年前叛出崖山,就已经开始了谋算
盗取崖山剑,屠戮剪烛派;
执掌明日星海,位临星海剑皇。
如此,便控住了这十九洲上最庞杂之地。在后来的阴阳界战中,谁也不会怀疑他明日星海一方派出的修士数量有异或者过少,毕竟明日星海里多是亡命之徒,从来都是活了今日不奢求明日的,对这事关轮回的阴阳界战不关注实是常事。
所以到了此刻,他才能乘虚摧毁昆吾
对面那数百修士,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好手,是明日星海的亡命之徒,自然也少不了与昆吾有旧仇的妖魔道修士。
昆吾与妖魔道也是宿仇了。
早在八极道尊还未飞升时,双方便因九曲河图有过几次往来,只是彼时道尊强横,打得妖魔道龟缩不敢出罢了。
如今双方勾结,卷土重来,门中仅剩下的这些孱弱修士,如何能挡
可那些都是昆吾真正的中坚啊
他们的修为或许还不算顶尖,但却是一个宗门中最常见的修为,假以时日,这些天资聪颖的弟子都将成长起来,代替不断老去、衰弱的高阶修士,撑起整个昆吾
但曲正风杀的恰恰就是这一部分人
纵然参与极域一战的昆吾精锐还留存下六七成,可如今不是精疲力竭,就是身负有伤,要恢复尚且不知多久,更何谈在被人屠了老巢、灭尽下一代的情况下撑住昆吾
只这一杀,昆吾门内,青黄不接
完全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得了最大的成效
对昆吾而言,眼下是一场浩劫,未必能安然度过;但即便是侥幸度过了,接下来的几百年,才是昆吾真正需要面对的难关
偌大的宗门,空虚的实力。
徒有前辈修士支撑,而后辈弟子还未长成,在这弱肉强食的十九洲,便如同婴孩儿与老人,在残酷的夹缝中求生
“真是好一番算计,好一场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