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两人间有过旧怨,一手带过了宽大织金的玄黑袖袍,背到了身后,看向谢不臣,意有所指地问道“此战已打掉极域一方小半防线,接近了第三层,依昆吾的意思,是就要这样一成不变地继续打下去吗”
谢不臣水墨似淡漠的眉眼没有泄露半分的情绪,道“若不然,剑皇陛下有何高见”
“嗤。”
曲正风闻言,竟冷笑了一声。
“我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不清楚吗”
近日来十九洲众修士之中的异常,谁能感觉不到
在鬼门关一役之后,卯城的城头上又出现了那些诡异的傀儡,别说是曾经历过阴阳界战的大能与诸门派长老了,就是寻常修士都能察觉出事情不对。
这些魂傀,实在没什么威力,却偏偏出现了。
崖山修士又是中域、乃至于十九洲之中极其重要的一支力量,连日来的阴郁与痛苦,其余修士无不看在眼中。
旁人或许还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可曲正风当初亲历过那一切,岂能不知道这些魂傀会引起什么样的变化
而谢不臣洞悉人心,自也十分了解。
他算是昆吾弟子中少有的几个虽然没被告知真相,却能推算出真相的人。
在他看来,八方阎殿的目的与十九洲修士所面临的“内忧”,实在息息相关。
说到底都是攻心。
极域一方持的是“分而化之”的打算。
每一具魂傀的出现,都会让崖山的修士回忆起当年陨落的崖山千修,继而回想起千修陨落的前因后果。
人在世间,情随事起。
一次两次,尚且能忍,可再三再四呢
本质上,当年崖山千修英魂,并非折在极域鬼修的手中,真该算账,找人偿还血债
昆吾,首当其冲
所以此战若再拖延,或者那些诡异的魂傀再出现得几次,崖山昆吾之间的嫌隙难免越来越大。本意是先“攘外”,可万一忍过了某个极限,终于还是怒而拔剑,要先“安内”呢
只不过
这件事由旁人来提起,甚至是扶道山人来提起,谢不臣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眼下,竟然是曲正风。
他垂眸,思量片刻,慢慢放下了那锦帕,再抬眸时,竟是直视着他,目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审视,笑道“剑皇陛下竟是想要速战速决可在下本以为,你曾历界战,虽叛出崖山,可旧日深恨难消,该乐见崖山昆吾两派间恩怨重起,甚至祸端挑起,一战方休原来,是谢某眼拙心盲,揣度有误,未解得剑皇陛下真意吗”
“”
何等惊人细密的心思
又是何等惊人妄为的胆气
一则旁人未必能察觉他对旧日昆吾崖山的恩怨到底持何种态度,二则即便猜到了也不敢胡乱推测,更不可能敢当着他的面来怀疑他在这一场大战之中的立场与目的
可眼前的谢不臣,都做到了。
昆吾得天所眷的“紫微道子”么
曲正风瞳孔微微紧缩,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望着谢不臣的瞬间,眸底都似有刀光剑影闪烁。
但最终他并没有动手做点什么。
因为,据他所观察,昆吾这一对师徒间的关系,只怕也未必有那么融洽。天知道是谁心怀鬼胎呢
他终究从容地笑了出来“虽然叛出了崖山,也的确记恨你昆吾昔日阴谋算计坑害同道,可眼下到底是十九洲与极域之战的关键时刻,我又岂能从中动什么手脚惟愿今早铲除八方阎殿,复我十九洲轮回之道。况且我听闻,昆吾怕也等不得了吧”
“剑皇陛下这话便让人听不懂了。”
谢不臣眸光一阵闪烁,口风却是滴水不漏。
屋内正中摆着的巨大沙盘之旁,全以烟气凝结而成,展现出极域七十二城的形状与位置。其中外围的两圈已经变作了银白,表示这两道防线已经被十九洲占据,而里面的两圈并最中心的八方城,却都还是深深的暗红。
曲正风绕着这沙盘走了一圈,唇边笑意不减,只道“谢道友怎么会听不懂呢毕竟若不是昆吾有百年大劫要渡,横虚真人又怎会远赴人间孤岛,收了你做第十三真传弟子”
两人目光对上,彼此都深暗一片,藏着机锋无限。
谢不臣终于还是隐约意识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心内起了许许多多新的猜测,但都没有宣之于口。
只沉吟了片刻,他也看向了那沙盘。
有关于这一场阴阳界战,盘旋在他脑海的想法实在太多,需要计较的东西也实在太多,所以即便横虚放权,他也从不在不该自己出头的地方多言半句。
可这并不意味,他所做,便是他所想。
事实上比起表面上的镇定,他心底里一直有一股挥之不散的阴影,这阴影便是极域的应对之法。
若一个人本有十成力与人交战,为何要一成一成分出来去打同样十成力的对手呢
根本不可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