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 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 身后传来动静。
女人从镜中看见来者。
“你怎么来了”
她懒懒一笑,风情万种。
“正好, 过来帮我选件旗袍, 今天”
话未竟,镜中的表情转为惊恐
“你做什”
呼之欲出的尖叫随即被堵在喉咙,她拼命挣扎扭动,去抓去抠对方的手, 平日保养得宜的蔻丹因用力掐入而折断,血从缝隙流出,分不清是谁的伤口。
可, 这只能引来对方更加穷凶极恶的回应。
女人下意识张大嘴巴
她呼吸不到半点急欲摄入的空气,反倒加速自己死亡的进程。
平时一笑就能令男人神魂颠倒的面容此刻扭曲狰狞, 额上青筋暴起,眼珠一点点往上翻,天昏地暗之际, 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恍惚察觉,勒住自己脖子的衣物,正是自己刚刚丢在床上的睡衣外袍。
那件丝绸外袍,上个月被买回来之后,她就喜欢得很, 常常穿着
拖鞋被踢开, 身体被拖着往卧室走, 赤足在地板上留下两道湿痕。
勒住她的人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见她还有力气挣动, 便又加了几分力道。
对一个濒死的人而言,生命被缩短在分分秒秒之间。
渐渐,她的双腿停止蹬动。
香躯瘫软在床上,杏眼却还圆睁,直直瞪着天花板。
死不瞑目。
雅琪兴致勃勃摆弄着自己桌上的化妆品。
她在双妹和夏士莲两个牌子的雪花膏之间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挑了新买的夏士莲。
新包装的瓶口拧开时有些发涩,但抹在脸上的扑鼻香气很快磨灭她最后一丝不舍。
看着镜中的自己,雅琪的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万千个夜晚里的平凡一夜。
可这个夜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发生了微妙变化。
“雅琪,凌少来了,想见你”
雅琪倏地回头,又很快扭过来,抓起离自己最远,还未开封过的丹祺唇膏。
打开,旋扭,对着镜子仔细上色。
这是她新近从永安百货买到的洋货,好几天都没舍得用。
后面的大班笑嘻嘻走近。
“听见凌少过来这么开心呀”
雅琪对着镜子美目一扫“我看你比我还开心,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去了”
大班道“凌少又俊俏,说话又好听,又会哄人,谁不喜欢可惜比起真正的阔少还差了点,不过那么俊俏的脸足够了,也不知道他今晚买不买你的出街钟,要是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我宁可倒贴,也要跟他出去的咯”
雅琪撇撇嘴,没说什么,只顾着端详镜中的自己。
朱唇烈焰,印出妆容精致的娟秀面容。
凌少应该会发现她今晚的不一样吧
说话间,大班瞥见旁边怯生生的年轻女孩。
“愣着做什么,跟我一起出去啊,凌少还带了朋友过来,正好”
年轻女孩叫萝丝,几天前刚刚应聘上翡冷翠的舞女,还不太懂规矩,也没见过太多场面。
“凌少是谁这儿的常客吗”她好奇道。
三人穿过灯光闪闪的回马廊,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节奏韵律。
雅琪没有作答的兴致,也就是大班回了一句“快跟上来”
萝丝只好诶了一声,努力适应高跟鞋带来的不适。
她家境本来还算小康,本人也在中学读书,前几年父亲急病去世,家里没了顶梁柱,一夜之间塌了天,为了供弟弟上学,萝丝只能选择到翡冷翠来上班。
如此遭遇的人,舞场大班见得多了。
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身不由己的飘萍。
最起码,当舞女的收入是很不错的。
萝丝这个半中半洋的名字,也是进了舞场之后大班起的,算作艺名。
在偌大上海滩,翡冷翠自然没法跟百乐门、仙乐舞宫、大都会、维也纳这些舞场相比,但也算小有名气,而且来者不拒,面向客人的阶层更广。
不像百乐门那些地方,进入者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
若萝丝肯努力,一个月下来,供弟弟上学绰绰有余,也许还能剩余不少开销。
萝丝很快就见到大班口中“俊俏又会说话”的凌少。
对方穿着一身灰黑色相间的洋服,理着时下许多年轻人一样的发型,只是没抹发油,蓬松又清爽。
打扮并不出奇。
萝丝见过一身华贵的公子哥,也见过更加花枝招展的孔雀。
但她是头一回知道,一个人如果足够好看,穿什么就无关紧要,因为他能将平凡的衣裳穿出不平凡的感觉。
世上多的是人靠衣装,像凌少这样衣装靠人的,千里挑一,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