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定唐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但私底下他也会插科打诨,跟自己斗嘴。
岳定唐修养不错,尤其多年不见,留洋归来,别的本事不知道,洋鬼子绅士那一套是学了个十成十,凌枢没少背地里嘀咕他装模作样假正经。
岳定唐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好奇心很强,遇见什么事都要追根寻底,找出个子丑寅卯,要不然上次何幼安的请求,他也不会答应下来,哪怕他们后来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却越发想找出个答案。
凌枢没见过岳定唐打架,只见过他开枪,枪法不咋的,普通都勉强。
如果有空闲时间,凌枢能挤出一篇论文的规格和词汇来嘲笑调侃他的枪法。
但此刻,岳定唐持枪的手很稳。
标准,稳健,没有半点错误。
伊万诺夫那支手电筒掉落地上,照在甬道墙壁,反射出一片微光,也照见岳定唐冷峻的神情。
凌枢有点恍惚了。
他几乎以为这人不是岳定唐,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又或者是,还没睡醒
想及此,他喃喃出声“老岳,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是活的吧”
是活的。
因为下一刻,那把枪直接抵上他的眉心,机械的冰冷触感令凌枢打了个激灵。
“佛塔呢”
他听见岳定唐如是问道。
自己不是在梦游,也没有错认,的确是岳定唐的声音。
语气和神情一样冷峻。
凌枢甚至怀疑,如果自己说不知道,岳定唐会不会一枪崩了自己。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法给出第二个答案。
“我不知道。”
凌枢感觉顶住自己额头的枪又用了一点力,枪口硌在皮肉上,很快传递出一点痛楚。
但这点疼痛感比起他现在身上其它各处的伤,简直微不足道。
“我再问你一遍,佛塔呢”
凌枢叹了口气。
“我也只能再回答一遍,佛塔被伊万诺夫拿走了,他被你打死了,所以我不知道。”
岳定唐冷笑。
“我之前也问过你,与老袁是否认识,你说你不认识。”
“但你骗了我。”
“所以我也完全有理由怀疑,现在是你跟伊万诺夫联手演的一出好戏。”
“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
我们扯平了。
这两句话,凌枢没有说出来。
他眯起眼望向岳定唐在微光中晦暗不定的面容。
光阴刹那,片断纷涌而来。
自己在岳家吃饭,春晓姐热情夹菜,岳定唐总是一脸嫌弃,却没有制止。
他发烧躺在岳定唐床上,对方皱着眉头让他隔天把枕头被子都洗一遍,隔天却没有再提起。
两人夜探面馆,差点全军覆没,伤的伤,残的残,相互搀扶回去。
他前脚刚从病房出来,后脚回首就看见病房爆炸,那种猝不及防撕心裂肺的惊骇。
再溯流而上
年少轻狂,争强好胜,比学业比运动比师长夸奖,就连女人也都看上同一个。
他没少捉弄岳定唐,岳定唐也会给他使绊子,中学同学戏称他们是参商二星,你起我落,相生相克,绝不能碰面,一碰面就火花四溅,周围人没得安生。
往事种种,浮光掠影。
其实他老早想对岳定唐说一句,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岳定唐老被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但他真没啥恶意,纯粹只是觉得逗人好玩儿,尤其是逗老岳这种假正经。
可惜时过境迁,假正经变成老狐狸,两人彼此试探周旋,岳定唐很少再落下风。
他摸不清岳定唐的底细,岳定唐却未必对他一无所知。
终究是略逊半筹。
“岳先生,遇到故人了吗”
第三个声音从岳定唐背后出现。
凌枢甚至能感觉到岳定唐的手打开保险。
只差最后一步,扣下扳机。
凌枢闭上眼。
他好像忽然明白,爆炸之后,自己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冲回病房。
不过,明不明白,都无伤大雅。
他跟岳定唐,看似和睦无间,终究也许还是陌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凌枢在等那一声枪响,等自己脑袋多出一个血洞。
他听见岳定唐回答那人的话。
“是我那个想要偷走佛塔的下属。”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想到岳先生会遇上这么一个恩将仇报的下属,我也很遗憾,不管您怎么处置他,我都不会插手的。”
凌枢没有等到开枪。
枪口从额前移开。
“伊万诺夫刚才要反抗,被我失手打死了,现在只剩下他。此人很可能与沙俄人一伙,可以试试从他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