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监牢里也是分山立派的。
有点来头,塞点小钱,往往会被关到单间去,虽然环境也好不了多少,起码不受欺负。
但这桩案子有点特殊,属于大案,又是史密斯亲自督办,还有岳定唐虎视眈眈,巡捕也没敢做手脚,直接把嫌犯往最混乱的那一间扔。
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岳定唐跟凌枢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面。
但他依然记得,那个被花刺刺到手,都要跟杜蕴宁借手帕仔细擦拭的少年。
虽说凌家现在不行了,但一个人刻在骨子里的很多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这种环境对凌枢而言,就是最大的折磨,再加上沈人杰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几乎可以想象,娇生惯养的凌枢落在这帮人手里,会是个什么待遇。
即使他自己就是警察。
可同一个上海,公共租界和市政府,相隔的何止一条街。
那是数十年前,一个国家跟另一个国家签下的不平等条约。
国中之国,法外之地。
别说凌枢的姐夫仅仅是市政府主任科员,就算是上海市长来了,也未必吃得开。
霉味从四面八方涌来,窜入鼻腔,渗入五脏六腑,仿佛想将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腐蚀融化,彻底埋葬在此处。
沈人杰已经闻习惯了,倒没觉得怎样,他看岳定唐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掩住鼻子,也没敢在心里吐槽,因为紧张已经牢牢攥住他的心脏。
伴随前行步伐,监牢深处的动静也越来越近。
隐隐有喧嚣声,像是一帮人在吵架斗殴。
岳定唐看了沈人杰一眼。
“怎么回事”
沈人杰慌慌张张地笑“没什么,估计是那些嫌犯太冷了在闹呢,要不您明天再来视察吧这天又冷又黑,也快过年了,不吉利”
岳定唐没再说话,只是脚步快了些许。
沈人杰赶紧跟上去,想大声吆喝让那些人收敛点,又不太敢。
阴暗的角落,蜷缩着各式各样的社会百态。
那些因为小偷小摸进来的人,未必就喜欢偷奸耍滑,有可能是因为穷困潦倒,实在过不下去。
还有靠着角落不声不响尤其安静的人,在岳定唐视线瞥过的瞬间,会投来刺目凶光,那必然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凶犯。
普通良民在这里待上一晚,恐怕会大受刺激。
至于凌枢
也许就像这些看不清面孔的人一样,正畏畏缩缩在牢狱深处,强忍内心恐惧,忍饥挨饿。
他来时身上还穿着羊绒大衣,但进了这里,甭管什么羊绒羊毛,通通都保不住了,而且肯定还要挨上几顿打,才能认清这个事实。
那些人聚众喧嚣,十有就是在教训不识相的新人。
这些想象在岳定唐脑海里肆虐,更让他皱起眉头。
“大还是小,买定离手。”
懒洋洋的音调不高,但在嘈杂动静中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
“大”
“大大大”
“小”
霉味之中,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夹杂其中,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在最里间那间牢房外头,隔着铁门上的小门,岳定唐终于看见凌枢。
对方靠墙坐着。
一手拿着装骰子的陶罐,一手拿着鸡腿。
面前摊开一张破布,上面歪歪扭扭用沾了黑灰的木棍分别在两边写上“大”和“小”。
压着破布的四角分别是四个盘子,盘子里散乱叠着些肉菜和凉菜,虽然挑挑拣拣被人吃得差不多,边上还有一堆骨头,但岳定唐眼尖地认出盘子边沿的印记,正是“老江西”家的招牌菜五香酱鸭。
这家菜馆的老板很敬业,每年大过年也不歇业关门,十数年来,年年如此,菜肴价格也亲民,不少人过年宴客,往往都爱去他家。
凌枢身边围了四五个人。
里头没有煤油灯,想来巡捕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给了他们两根蜡烛。
岳定唐发现,那件羊绒大衣,还好端端穿在凌枢身上。
大衣敞开领子,围巾被垫在身上,那人屈膝盘腿,脸上隐约还带着戏谑的笑。
周围环境肮脏污浊,却好似半分没影响到他。
没有霸凌欺侮。
没有生不如死。
反倒是乳燕投林,池鱼入渊的其乐融融。
几个一开始有眼不识泰山,以为他是弱鸡好欺负的,已经跟袁冰一道蜷缩在角落里,吚吚呜呜,还不敢大声。
相比之下,凌枢还更像一个欺凌霸世的恶犯。
岳定唐缓缓扭头,看向旁边的沈人杰。
沈人杰一头冷汗。
“岳、岳先生,你听我解释。”
岳定唐面无表情。
沈人杰
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解释,期期艾艾,吞吞吐吐。
“这、这都是下边的人看管不严,食物和赌具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