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幕降临, 保和殿的殿试已然结束,而集义殿的阅卷方正开始。
监临官乃是锦衣卫指挥使杜继鹏, 由他亲手从受卷官那里接过卷箱, 当众在桌案上打开。
这次的读卷官由六位阁老及数位高官组成,内阁里除了吴阁老、费迁, 都来了。另还有刑部尚书尹年、鸿胪寺卿赵良玉、国子监祭酒阮成杰等人,共计十位读卷官,桌案挨着桌案,围成了一个圆。
杜继鹏拿出考卷,依次分发下去。
乙酉科贡士三百,也就是三百份考卷, 每个人分下来也就是三十份儿。
这一次徐阁老和谭亮都没有像以前那样,找个什么年老体衰之类的借口先离场, 而是让人多摆了两个烛台在桌上,便拿起卷子阅了起来。
读卷官看完一份, 会将卷子传阅给下一个读卷官,轮流传阅一圈算是结束,此举又称转桌。读卷官阅完一份,就需在卷角上留下自己的意见, 这些意见一般以圈、点、竖、叉为表现。
其实会试评卷规矩就是从殿试里学来的,殿试因为读卷官人数较多,显得更复杂讲究一些。
例如这几位读卷官抬头不见低头见, 一般不会太扫对方面子,如果第一个读卷官在考卷上打下点的符号, 后面的人必然不会画圈。
画圈就是代表你觉得这份试卷好,你觉得好,别人觉得次,这不是大家互相不给面子,不给面子就得打架。
当然肯定是不会打架,只会另派读卷官再次阅卷,还需经过首席阅卷官审核。一般情况下,读卷官们都不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所以也就是说卷子会第一个落在谁手里至关重要,至少对一个贡士来说,能不能进头两甲,就得看自己在首阅官上的运气如何。
此时十位读卷官看似在认真看卷,实则大部分都在找一份卷子。
这份卷子便是薛庭儴的。
在来之前,有些人便看过薛庭儴的字迹,也因此只要卷子到手就能认出,可这份卷子偏偏没落入想找卷子人的手里,而是到了鸿胪寺卿赵良玉手中。
赵良玉拿到考卷,便看了起来。先不看内容如何,而是看是否有犯了忌讳或是错漏的地方,一般阅卷都是这般开始。
迅速浏览了一遍,赵良玉满意地点点头,才仔细去看内容。看完后更为满意,此卷文章可谓上等,既不会显得假大空,又言之有物。且在对当今歌功颂德之上,既不会着墨太多,显得过于逢迎,又不是太少,而是恰到好处。
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此卷都是可圈可点,不列入上等对不起天下文章。他在卷角上画了个圈,并在圈后签自己的姓。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冯成宝,卷子甫一入手,冯成宝便认出是谁的卷子了。按他所想自然画个大叉最好,可他又不想做得太明显,便犹豫地将卷子看了一遍。
一遍看完,犹豫心更重,这般考卷若是他给个太差的评价,坐在他右手边的是尹年。尹年此人素来是个混不吝,且一直和他不对付,他若是意见相左给个高一等的评价,这事可就不好圆场了。
冯成宝往右侧看了看,尹年边上是沈学。沈学虽是面上从不与阁老来往,可两人却是姻亲关系,于情于理他都该站在吴阁老这边。
就算沈学不给面子,沈学的旁边是阮成杰,阮成杰是他们的人,自然认得出薛庭儴笔迹。而阮成杰的右侧是翰林院侍读包铭,包铭也是他们的人。
他若是给上一个圈,哪怕不算上沈学,也有两个不会打圈。前三名即一甲的试卷必须是八个圈,所以只要后面的人随便给个不是圈的评价,薛庭儴就稳稳当当入不了头甲。
而这次他的任务就是不让薛庭儴入头甲,只要不是头三名,卷子便不会到嘉成帝手中,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如此一来,既不会将自己显出来,又能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
为了确保万一,他在打圈后将卷子递给沈学时,还专门看了对方一眼。
冯成宝也没看出沈学有没有看出来,因为左边又递来卷子了,他便忙佯装认真看卷。不过他眼角余光倒是看见沈学在阅过卷子后,在上面画了一笔,见此他心中大定,认真投入阅卷中。
阮成杰从沈学手里接过卷子,细看之下也认出是薛庭儴的笔迹,见上面画着两个圈一个点,也猜出冯阁老的意思,他也没细看卷子,便在上面画了个点,交给下面的包铭。
与此同时,乾清宫里,薛庭儴遗失的稿纸正握在嘉成帝手中。
东暖阁里,烛火明亮,淡淡的龙涎香从一角处鎏金饕餮三足的香炉里吐了出来,晕得满室淡香。
嘉成帝面色阴晴不定,眼中异光闪烁,目光时不时投注在那张纸上。
这纸张着实称不上体面,上面许多涂改,不过倒也能看出写了什么。恰恰是那些一看就涂改掉的只字片语,让嘉成帝独坐近半个时辰,时不时下炕来回踱步一番,看得出内心汹涌澎湃,郑安成几次想凑上前看看,都没敢上前。
“郑安成。”
“奴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