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程岩信上的欧阳文不论性格或外貌都与他记忆中的大为不符,且此人还拒绝升官,根本不像贪婪之辈。庄思宜当即便觉得事有蹊跷,但他当时正为自己的感情所苦,保山县的县令又碍不着程岩什么,便没有细查。
这次他要来保山县借粮,事前又向程岩打听了一番,得知这位县令为人正直,厚德爱民,心下更是疑惑。
直到见了本人,才知此欧阳文并非彼欧阳文。
事实上,只要庄思宜当场将欧阳文擒拿,他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控制府库。但他听阿岩对此人颇为欣赏,且入城以来见城中井然有序,百姓不见仓惶之色,可见县衙治理有方,便决定暂不管这份闲事。
反正他的目的只想要粮,对“欧阳文”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感兴趣,也并不想为原本的欧阳文伸张“正义”,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欧阳文”听了庄思宜的话明显愣了愣,随即自嘲一笑,撩起衣摆跪在庄思宜面前,“下官草民赵清源,乃建和三十一年的秀才,家中本经营着几家米铺,但八年前”
原来,赵清源正是苏省临纱县人。八年前,临纱县县令欧阳文因看上了赵清源大哥的未婚妻,想要强纳其为妾,便陷害赵家米铺兜售毒米,谋害人命。赵家十余口人尽数被投入大狱,赵父和赵家长子被处斩,其余人则发配极北。
“或许我们赵家流年不利,去极北的路上又遇上山崩,只有草民一人活了下来。”赵清源平静地述说着,只是声音中仍有掩藏不住的恨意。
当时赵清源万念俱灰,本想随家人同去,可大仇未报,他便打算偷偷逃回临纱县。
但在途经保山县附近的大关山时,突然遇见了一头山大虫,危急时刻,一群山匪把他给救了。
“他们虽是匪,但还挺有趣。”赵清源想到大当家从某富商手中抢回来位美貌女子,居然只让对方天天给他洗脚,忍不住就想笑。
但匪终究是匪,纵然良心未泯,但干的依旧是打家劫舍的活。
“起初,草民总想逃走,但他们怕草民将他们卖了,一直盯防着草民。”赵清源道“不过大当家的见草民读过书,对草民颇为尊重,一直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时间越久,赵清源就越习惯,或者说是麻木。
他几乎快忘记了报仇,每天只顾着吃喝拉撒睡,再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就这样,赵清源在山寨一住五年,已把自己当做山匪。本以为日子就会这般延续,但两年半前,他跟山匪们下山抢劫时,竟然见到了欧阳文
“我亲手杀了欧阳文。”赵清源的表情分外痛快,甚至忘了自称的规矩。
那天,他不但第一次杀了人,还将欧阳文砍成了烂泥。但欧阳文赴任时带了七八十个手下,双方交战间死了不少山匪,就连大当家都伤重不治。
“后来,有山匪从欧阳文的行囊中翻找出他赴任县令的一应凭证,他们这才得知居然杀了朝廷命官,加上大当家又死了,山寨里人心惶惶,不知今后该怎么办。”赵清源道“若欧阳文迟迟不赴任,必然有官府来查,到时候,山寨危矣。”
庄思宜“所以,你就拿着欧阳文的凭证,冒充他的身份当了保山县县令”
赵清源颔首应是,当时他说服了山寨里的人,其他山匪便充作他的幕僚、家丁和佣人,一块儿来到了保山县。
为了不留后患,他一上任便假意带山匪们出城剿匪,一把火将山寨连带着欧阳文等人的尸体,全烧得干干净净。
而赵清源,从此就成了“欧阳文”。
庄思宜语带戏谑,“你当了这么多年匪,做起官来还似模似样的”
赵清源苦笑“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不过赎罪罢了。”
庄思宜“本官可以给你继续赎罪的机会,只要你愿意借粮。”
赵清源抬头,“大人,草民不可能不顾县中百姓的安危。”
庄思宜略一思索,“保山县最多能挡住幽军三日,我便给你留三日粮,加上县中百姓本有的存粮,也尽够了。”
赵清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却还是心怀侥幸,“若保山县多撑了几日,而县中却无存粮,岂不是草民的罪过”
庄思宜冷冷睨他一眼,“五日,只能给你留五日粮。你要知道,府库里的所有粮食,本官有理由全部带走。”
赵清源沉默良久,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四日后的夜里,庄思宜带着保山县的大批粮食回到了云岚县,而程岩就站在南城门等着他。
县中的城门兵兴奋不已,三日前,他们已经接收了大批粮食,而庄大人这次带回来的粮似乎还要多些。
但程岩却知道,保山县和天一县的存粮都有限,至少比不上云岚县。运粮车看起来有好几十辆之多,其中一半装的却都是沙土。
他和庄思宜商议过,这样做无非想让县中百姓多一些信心,也多一些期望。
有时候“希望”,比一切都重要。
“回来了”城门灯火下,程岩眉眼含笑,望着眼前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