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斋先生微一颔首,转向程岩,“阿岩对此倒是一直很担心,可我先前想着皇上虽偏向北人,但南党势大,他多半会徐徐图之。然而这次看来,皇上已经不想忍了。”
庄思宜沉声道“上回春闱的结果皇上本来就不满意,余怒未消之时苏省又出了舞弊大案,想来,皇上这番举措是有震慑警告咱们南人的意思。”
云斋先生“但皇上终究没下狠手,如今他放了阿岩,又下令复审此案,可见还是想给南人一个机会。若要是南人仍不知进退,延续上科九南一北的取士方略,后果将不堪设想”
程岩略一思索,道“老师,就算我们今次不考,也不能保证变数一定在明年,万一是三年后呢又三年后呢只要隐患还在,变数就在,我们总不能次次都不考,或者等着碰运气”
庄思宜想了想,“此次主考官若是北人,我们或可一试。”
程岩“就算是北人也要凭才取士,我们南方多年稳定,读书条件远胜北方,被取中的可能性本来就大得多,九南一北的情况依旧可能发生。”
云斋先生“阿岩是何意莫非要如北人的意思,会试逐省取人”
之前北方官员便提出过一种设想,称科举应按各省配给名额,一省应试的举子中,每十名可配一个贡士名额。
但这样一来,将大大缩减南方学子的机会,南派官员当然不同意。
程岩想着前生的处置办法,斟酌道“可否分南北卷南北方学子分别录取,再统一排名”
云斋先生怔了怔,盯着程岩看了许久,道“你能这么快给出回答,想必思考过很长时间,但南北分卷同样侵害的是南人的利益。”
程岩沉默半晌,“老师,北人为我们承受了战乱之祸,让我们有了安定的环境,若好处全都让我们占了,对北人未免不公。何况北人好武,若无法化武人为文人,又绝了他们入仕的根本,总有一日烽烟再起,那时国不成国,还分什么南北呢”
他不是为了北人,是为了那三百多名冤死的南人,更是为了大安的长治久安。
云斋先生面有错愕,许久后,他释然一笑,“言之有理,不过此事需要南北官员合力促成。若你执意要上京,我写一封信给你,到时你带着信去找户部尚书关庭,他在北人中很有威望,若能得他相助,或许事有可为。”
程岩听老师松了口,顿感浑身发软。
他等了那么久,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如今终于盼来一点希望
晚上,庄思宜和程岩如约而至得月楼,同窗们多日未见,又熬过一场虚惊,自然都很兴奋。
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当说到不少嫌疑不重的学生即将被释放后,胡曦岚忽道“程兄,我打听到,刑部和都察院已对你那位叫周正德的朋友进行了复审,他说自己是受了严刑逼供才承认贿考,实际上除了赴宴时带的一点见面礼外,他与杨文海根本没有半点利益往来。”
程岩一愣,急道“然后呢”
胡曦岚“复审的诸位大人态度已有松动,若查出属实,他应该无事。”
“那便好。”程岩心里一轻,他相信周正德绝对没有贿考。
“呵呵,魏渺也终于扛不住认罪了。”酒杯一放,李敬也道“我那个在布政使司当值的舅舅说,此案快结束了。这回屈打成招的考生可不少,希望最后能还他们一个清白。”
程岩“那杨文海呢”
李敬不屑,“他认不认都没用了,据说从他老家的私宅中搜出万两黄金,土里、床底、墙里头,全是明灿灿的金子。就算他不认罪,这些东西已足以让他死一万次”
庄思宜笑了笑,“死一次就一了百了,上哪儿去死一万次”
席上一阵哄笑,笑过后不少人也唏嘘,杨文海这个“清官”实在太会骗人,居然骗过了皇上,骗过了天下人。
临散席时,胡曦岚举杯道“今日除了宴请程兄之外,还有一事,便是我胡某要向诸位道别了。”
众人这才得知,胡曦岚考了举人便不想再考进士,而是准备回浙省了。
“可你回去做什么呢”在场中大多人看来,他们读书就是为了入仕。而以胡曦岚的实力,一个进士的名额几乎十拿九稳,为何却不考了
“我想办家书院。”胡曦岚淡淡一笑,烛火微光映在他眼中,泛出点点星辉,“或许受我外祖父和山长影响,教书育人一直是我心中所愿。”
他话锋一转,“至于做官这种辛苦事就交给你们了,盼你们举业顺利,步步高升,将来成为我的倚仗。”
胡曦岚很干脆地饮尽杯中酒,半开玩笑道“苟富贵”
众人齐声“无相忘”
笑闹声冲淡了些许离情,月华倾洒,明朝各天涯。
十月初一,是个吉日。
这一天,苏省秋闱舞弊案终于尘埃落定。
主考官杨文海被处凌迟,一家三十余口尽数被流放。
考生魏渺、谢林,以及另一位虽参与舞弊,但还是惨遭落卷的秀才,均被夺去功名,处以斩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