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四, 辰巳。
这日,正是乡试放榜之日。
乡试多取辰、寅日支为放榜日, 以辰属龙,以寅属虎, 取龙虎榜之意。
程岩此时正和庄思宜、胡曦岚等人聚在春昭楼的雅间中,等待着放榜的消息。
他考完试后立刻回了清溪村一趟,见过家人、夫子后以及若干友人后,又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不过他这次回去, 发现程金花已经完全不搭理他了, 看他的眼神再不似以往那般含情脉脉, 欲语还休, 但也不像亲人,倒是像路人, 反正是彻底无视了他。
对此,程岩没有半点不悦, 不管是庄思宜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因为程金花年底就要出嫁, 总之现在的局面都让他恨不能放炮庆祝
此时秋意正浓, 程岩从与雅间相连的环廊往外眺望, 春昭楼离布政使司很近,楼下长街已被来看榜的人流挤得水泄不通。
风起,卷着枯黄的梧桐叶飞上天, 飘飘旋旋, 但最终也会落在土中, 碾作尘埃。
今日虽是吉日,可惜天翁不作美,始终阴沉沉的,让屋里的气氛也颇为沉闷。
“咋都不说话啊”一位书院同窗道“你们这样,搞得我紧张兮兮的。”
“你本来就紧张吧”他身旁之人呛道“就跟我来的途中上了三回茅厕,刚见了掌柜还叫人岳父大人。”
先头那人脸上一红,犟嘴道“我、那什么,他是真长得像我岳父我就是晃了下神。”
雅间中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笑声。
科举乃每个读书人心中的头等大事,又如何轻松得起来
“你们何至如此”胡曦岚摇头轻笑,端起茶喝了一口。
庄思宜“胡兄。”
“嗯”
“你的茶杯早空了。”
“”
程岩终于被逗笑了,转回头道“我还以为胡兄真的云淡风轻,原来”
胡曦岚一哂,“我也是个俗人罢了。”
忽然,程岩听见大街上传来动静,他回头一看,人群正往一处汇聚。
“放榜了”程岩喃喃道。
他声音很低,屋里却骤然一静。
龙虎墙前,谢林脸红脖子粗地与人推挤,他请不起小厮,又不喜和穷酸的家人一块儿出现在人前,因此今日看榜只有他一个人来。
谢林从昨晚上便守在这儿了,倒是占了个好位置,可就是快被挤成人干了。
“唉哟,这不是陈兄吗”
“唉呀,是刘兄啊,幸会幸会。”
身后惊喜的声音充满虚假味,听得谢林不屑地冷哼一声。
“陈兄这回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哪里哪里。”
“毕竟前两回都没见你来看榜,不过还是陈兄明智啊,知道自己中不了,又何须来受这罪”
“我就是想着刘兄你次次不中,次次都来,如此从容实在令人敬佩。不就是落榜吗刘兄都能坦然面对,我又何必要那面子”
“呵呵”
两人正相互攻击着,忽见一书吏手捧长卷走了过来,人群立时安静。
书吏张贴的乃是副榜,所谓副榜,是指虽不够资格参加来年会试,但能够入京中国子监进学之人。
一般而言,副榜人数由正榜决定,五个正榜名额便能多出一位副举人,苏省正榜共计一百零五人,副榜上也有二十一人的名字。
“啊哈陈兄啊,你榜上有名啊还是第一个呢可惜离举人就差了一位,不过这下子陈兄就能去京城了,等下次乡试,必然能入正榜”
那姓陈的书生原本对自己颇为自信,谁知只差了一位却落入副榜,自然十分失落,偏生还有人故意刺激他,他便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副榜上不见刘兄名字,想必刘兄今科必中,咱俩还能一块儿上京呢。”
刘姓书生淡淡一笑,装作听不懂对方的讥讽,“承你吉言了。”
“”
由于龙虎墙就那么大,来看榜的人又太多,不可能人人都看得清,故而布政使司附近建着一座楼,名为唱经楼,专为宣榜而用。
待楼上的人将副榜二十一人全数唱完,龙虎榜前终于迎来了主菜
又一位书吏小心翼翼捧着长卷行来,那卷上有黄绸系带,卷中则是本次苏省乡试第六到一百零五名的中式者名录。
谢林心如擂鼓,死死瞪着书吏张榜一百人的名字籍贯整整齐齐排列,密密麻麻的字迹挤占他的视野,压得他几近窒息。
“甲午科乡试第六名,王桂仙,邵阳府人”
“甲午科乡试第七名,赵清泉,南江府民县人”
正榜是从第六位开始唱名,但谢林哪儿还有心思慢慢听他满怀希望地从长榜上扫过,但看了一大半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心止不住往下沉,若是榜上无名,那就意味着他落榜了。虽说两榜之外还有五经魁待宣,可谢林有自知之明,他的基础不错,笔力尚可,但离经魁还是差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