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入院以来几乎就是睡在医院里,而且他住的甚至都不是个单间病房,世中集团的董事长的独子和一个妄想症老太太与焦虑症高中生住在一处,每天晚上挤着逼仄的病床。
于典海行医多年,这件事几乎超出了他的认知底线。
那实在是,称得上一往情深了。
“您”秦渡犹豫道“您知道什么吗”
于典海那一瞬间想起,他的病人谈到她第二次发病时的模样。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她那时候极度的绝望,几乎被自己的情绪彻底压垮,被迫休学一年,连见到人都觉得恐惧,光是尝试自杀就尝试了三次她发作时及其擅长伪装自己,天生又非常的聪明,其中两次差点就成功了。
我承受不了,十九岁的病人哽咽道那时候我在世界上就是个孤家寡人,我承受不了第二次被抛弃了。
人要剖开自己的心是很难的。
许星洲看着于典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想被抛弃了。
于典海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的、二十一岁的青年。
这青年腕上那块表就值主任医师一年的工资加绩效这世上真正能炫富的人往往低调得很,尤其是秦渡还是他们圈子里做事最稳重的一个人。秦大公子还在读书,开的车应该是在他家车里挑的最普通的一款,而那款最普通的奥迪a8,于典海去年才买了下来。
这种人,平时到底会面对什么诱惑呢
他会不会辜负那种女孩全身心的依赖
阳光温暖,面对着那青年探究的眼神,于主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太清楚,”于典海叹了口气道“秦先生,您在和她的沟通中慢慢发现吧。
他想了想,还是轻声说“之前的先例证明,如果能找到她的心结,并让她克服的话我认为,一生不复发也是有可能的。”
秦渡点了点头,也不再强求,捏着那个纸杯微微一晃,在阳光中将咖啡一饮而尽。
“我也不是总喝现磨。”秦渡拿着空杯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中考之前经常和同学一起去门口超市买速溶,在水杯里一口气冲四包,泡的特别浓那时候其实成绩也不太好,上课都不敢睡觉算了。”
于典海咧嘴一笑。
秦渡又羞耻地说“那时候年纪小,怕上不了高中,学习还挺努力的,就怕被我妈没收手机没收电脑没收机车”
于典海双手交叉,饶有趣味地回答“想不到还有这种事,我还以为您一直挺顺的呢。”
秦渡没听见这句话,十分ky地回忆往昔峥嵘
“然后后来十八岁之后经济独立,随便拿了个全国金牌,保送了。”
于典海“”
秦渡把纸杯扔进垃圾桶,怅然道“谢谢款待,我真的挺喜欢速溶咖啡。”
于典海“等等”
于典海行医二十余年,手里经手过无数的病人。
他大学时的,其他方向的同学已经见惯了生死。内外妇儿肿瘤神外这些科室仿佛是把生生死死当成一件每日都会出现的常事来面对的。
这些科室的医生被医闹折磨,被生死掌控,熟悉黄色的尸体袋,熟悉面对遗体时肃穆的鞠躬动作。这些医生与病人与病人家属打交道时,病人及其家属的情绪犹如刀刃一般外露,或是痛苦绝望,或是冷漠冷情。
在精神科很少见到生死,可是却并不比他们缺少绝望。
这里的患者所面对的,是一个漫长的、关于抛弃和不理解的人际关系。
他们永远处在一个潜移默化的、被抛弃的状态之中。
真的不想哄了,明明身上没有毛病啊,他是不是只是在磨我有家属临走时说。
他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吗有女孩迷茫地问,此后她再也没来过。
矫情,和他待在一起我也要疯了明明这些患者的苦痛不比任何人少,可是他们还是被时间以一个十分和缓的速度抛弃在了世界之外。
于典海看到许星洲坐在外面的草坪上时,是下午的两点钟。
“在做什么呀”于典海靠过去,温和地问,“外面这么热,怎么不进屋待着”
那病人是个和他女儿岁数相仿的女孩。
十九岁,是个如花一般的年纪,生得非常好看,笑起来有种绝望又辉煌的青春感。入院以来来探视的都是同学,她的室友来的非常频繁,可是更频繁的是一个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她的父母从来没来过。
他们怎么忍心呢,于典海有时看到她会很怅然,明明是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许星洲眉眼弯弯地回答“于主任,我在等我师兄。”
果然。
“进屋等嘛。”于典海劝道“你师兄看到你晒黑了还要唠叨你。”
许星洲想了想,灿烂地笑道“可是他挺喜欢我等他回来的放心啦,他和我说,他两点多就回来啦。”
于典海就不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