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姝”是个财迷,把搜刮来的金银全存在县衙的库房里,打开所有箱子,白花花金灿灿一片,耀眼极了。有姝仔细清点一遍又登记造册,然后拿去购买赈灾物资,修缮加固堤坝等等。
短短大半月,他就已声名远播。唯独他管辖下的遂昌县不多收百姓钱粮,谁若受了冤屈只管去敲登闻鼓,并不需要贿赂衙役,也不需要花费大笔银子去请状师,因为县太爷会亲自为你写状子,那文采,那论据,当真是扬葩振藻,云霞满纸。渐渐的,遂昌的文人不再整天待在家中读书,而是徘徊在县衙门口,就为了听一听县太爷的状词,然后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沉醉不已的感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有姝现在所做的一切,一是为了还债,二是为了自保,谁叫他倒霉,摊上那么个后代呢。因他出的价格很合算,需求量也十分巨大,遂昌附近的粮商纷纷赶来与他洽谈,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这日,有姝好不容易谈完一桩大买卖,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忙命下仆摆膳。因百姓过的都是苦日子,他也不敢奢侈浪费,只让厨子炒了一盘猪肝,一碟白菜外加一道凉拌木耳。他端起碗快速刨了几口,正打算伸手去夹一块猪肝,却见自己对面的空位上忽然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人依然戴着面具,目光晦暗莫测地盯着自己。
怎,怎么又来了有姝心里的小人几乎想哀嚎,面上的肌肉不免抖了抖,嘴里含着的饭粒在受惊之下自发往喉咙里咽,然后极其不幸地呛入气管。想咳嗽的铺天盖地而来,有姝却只能死死忍住,因为他知道一旦表现出异样,对面的人就会立刻勾走自己的魂儿
。
不能咳嗽,千万不能咳。他拿筷子的手在发抖,小巧的喉结不停耸动,又大又圆的眼睛更是争先恐后地沁出泪珠,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厮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询问情况。
他胡乱抹掉眼泪,又揉了揉脖颈,艰难道,“我没事,今儿厨子放了太多辣椒,我不习惯。”
“可是老爷,不是您说让大厨多放点辣椒的吗昨儿个您还嫌他炒的菜太清淡,勒令他连水煮白菜也得放点干辣椒呢。”
小厮立刻拆台,令有姝又是懊恼又是慌乱。他用手掌捂着喉结,气短道,“昨儿的确放少了,但今天又放太多,你回头告诉他,让他掂量着放,最好是不多不少。”话落垂头,继续啪嗒啪嗒掉眼泪。
被呛到的人若是强忍着不咳出来,那滋味简直一言难尽。有姝极想用脑袋撞墙,却还得装出一副被辣到了,其实没什么大事的模样。小厮给他倒了一杯凉茶,然后跑去厨房带话。他前脚刚走,男子后脚就消失,也不知看出什么破绽没有。
有姝顾不得去深想,立刻仰倒在椅子上不停捶打胸口,然后没命的咳嗽,眼角、鼻头均湿漉漉,红彤彤,泪珠、鼻涕也沾了满腮,模样看上去既狼狈又有些可笑。当他终于把气管里的饭粒咳出来时,并不知道本已消失的男子,实则还在厅中。他不过隐去了身形,转而坐在有姝身旁,偏着头,支着下颚,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眼见有姝终于缓过劲儿来,却不敢去刨饭,而是让小厮换了两个大白馒头,泄愤一般狂啃,他终是低低笑起来。
有姝只要嘴巴一咧或者微微一抿,两腮的酒窝就会若隐若现。他张嘴去咬馒头,忽然觉得酒窝处凉了凉,像是冬天的时候落了一粒雪籽儿进去,触感十分真切。
什么东西他心生狐疑,探手一摸却空无一物,于是继续咬馒头,咬了几口又觉得酒窝微微发凉,再去摸却并无异状。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察觉不对,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四周,还把全部精神力逼入眼球扫视。
屋子里十分干净,连个鬼影都没有。难道是我的错觉有时候人体的确会感觉到忽冷忽热,这是内火太燥的缘故。这样想着,他又放松下来,撕开一块馒头去蘸炒猪肝的汁。
坐在他身旁的男子堪堪收回戳酒窝的指尖,愉悦地低笑。欣赏完小赵县令的吃相,他并不曾离开,而是跟着去往书房,想看看对方私底下都会干些什么。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房里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灯芯似乎快燃尽了,正劈啪作响。
“老爷,奴婢帮您换一根灯芯,再添一点灯油,免得伤眼。”一名长相清秀的婢女细声细气地道。
“换一根灯芯可以,但不要添灯油,浪费。我一会儿就睡了。”有姝把全部家产拿去买粮食之后,手里当真没有一点余钱,现在越来越有葛朗台的风范。他拿出一本书慢慢阅览,见婢女总是不走,还冲自己不停眨眼,于是懵里懵懂地问,“怎么,还有事”
婢女揉了揉几欲抽筋的眼睛,灰溜溜地下去了。这位县太爷究竟是明白人还是装糊涂那么明显的讯号都接收不到
有姝的确接收不到,高大男子却深谙其意,不免冷哼一声,复又盯着不解风情的小赵县令,哑然失笑。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现在这个心思单纯的赵有姝会是之前那个大奸大恶之人。但生死薄上明明白白记着,定然不会有错,除了知错能改亡羊补牢,倒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