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二人。
一桌小菜,一壶清酒,两只酒盅,一张棋盘。
玄烨的棋风沉稳内敛,布局谋划,步步相扣,显得游刃有余。
胤禛的棋风却是大开大合,攻击凌厉,气势逼人,极为坦荡,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
玄烨“攻则有余,守而不足,未免不够平衡。”
胤禛却不这么觉得“儿臣以为,沉稳老练与年轻气盛,各有各的好处,单看用在哪里,怎么去用。”
玄烨沉吟了一瞬,想了想倒也没有反驳,转而在棋盘不起眼处放下了一枚白子“嗯。”
父子二人你来我往,最终还是玄烨老谋深算,小胜一筹。
不过玄烨看胤禛这棋艺确实比以往精进不少,他现在应对起来竟也有些吃力了。
一局棋战罢,父子二人一个一个往回拾棋子,准备开始第二局。
玄烨执起一枚黑子轻轻放下“说说吧想跟朕聊什么”
清溪书屋里。
沈菡知道胤禛被玄烨叫去了九经三事殿后,心情就一直放松不下来。
胤祥安慰道“额娘,哥有分寸的。”
沈菡当然知道胤禛肯定是有分寸的,但怎么说呢,胤禛要与玄烨聊太子的问题,他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他的父亲,而是康熙皇帝。
九经三事殿里。
正在面对康熙皇帝的胤禛,反倒比等消息的沈菡要轻松得多。
毕竟这个问题他已经思忖了好些日子,既然选择主动开启这场对话,自然是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胤禛不像沈菡,他从来没有把阿玛和皇上割裂开看待过。
年幼读书之时,来尚书房检查他们功课,给他们讲课、教他们骑马射箭的人,是皇上,也是阿玛。
回到家里,带着他玩,把着他的手写字,在他生病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阿玛,也是皇上。
后来他长大了,出了门,朝堂上高高在上坐着的是这个人,暖阁里,教导他看折子理事,给他讲道理的还是这个人。
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父亲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种样子,并没有两副面孔。
所以皇上问话,对胤禛来说,其实与父亲在问话并无多少区别。
无非是今天的话题比以往更严肃,更沉重。
玄烨问完话,原以为胤禛打算说废太子,没想到他却先提起了当年立太子的事。
太子得立之时,胤禛还没有出生,但这么多年过去,众人对皇上当年为什么违反满洲传统继承制,采用了汉人的嫡长制立太子,早已经心知肚明。
玄烨也没有隐瞒,听胤禛问起他当年立太子的缘由,直言不讳“彼时三藩正当叛乱,吴三桂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揽尽南派人心。京里的汉臣又都心思复杂,连绿营军中都多有动荡,朕未免腹背受敌,朝堂不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所以当年立太子,不过是应急之策,而非思虑周详之策。
而从最终的局面来看,这也确实是一个弊大于利的下策。
玄烨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当年了,现在突然提起,说完后就不禁有些出神
其实,事情的源头,原也怨不得太子。
立太子之时,保成才不过是个婴儿。
是他,把他推上去的。
胤禛看了一眼阿玛,垂首在棋盘上放下一子,换了个话题道“儿臣读史,发现历朝历代,最终能和君父关系圆满,实现平稳交接的太子,少之又少。”
不但是皇帝不可能一辈子都对太子满意,就是其他皇子、大臣,也并不会因为太子已经是太子,就甘愿俯首称臣。
父子相忌、兄弟相争、骨肉相残,数千年来,这种事情在史册上屡见不鲜。
嫡长子继承制,一种汉人发明的制度,在汉人的朝廷上尚且不能成功,到了满人的朝堂之上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它只会更加水土不服。
玄烨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棋局,半晌没有落子,也没有说话。
清溪书屋。
沈菡等了一上午,结果只等回了玄烨一个人“胤禛呢”
“去无逸斋了。”
无逸斋去无逸斋干嘛
“去和太子聊一聊。”
玄烨看起来心情尚可,虽不至于立时雨过天晴,倒也不像前几日那么沉闷压抑了。
沈菡眨眨眼,不知这两父子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看起来效果好像还不错
无逸斋。
高无庸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门内果然毫无动静。
屋里,胤礽正在书案前习字,听到敲门声丝毫不为所动,只管写自己的。
原以为他们会像之前那般离开,结果过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一句声音极低的通报“殿下,四阿哥求见。”
胤礽手中的笔停住。
无逸斋里仍是旧日的模样,除了四周原本在这里读书的阿哥全部换成了守卫的士兵,其他与往日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