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主睁眼“那便弑神。”
叶言之的声音冰冷“何意”
这显然是在搪塞。
“言之,你又何必急”叶家家主躺在病榻之上,咳了许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中话,“我知道你心魔在何处,你若是勤加修炼,早日正了位,杀了死神都可,又何必在乎小小一心魔”
叶言之注视着他,看出了他的迫切。家主的时限已经要到了,在他辞世之前,他迫不及待想为叶家多争取一些。
神明越早正位,便越能保护叶家。他比谁都清楚这神明天性冷漠,不得不拿那孩子做软肋来劝说,只希望他稍微动下心。
这时候,家主顾及叶家尚且来不及,又哪里还能真正顾及到叶言之
叶言之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形单影只。当那孩子在他身边时他尚且不觉得,如今却好像是都格外鲜明起来,教他难以忍受。
再走出宗庙时,外面他的生身母亲就站在树下与人说话,看向他时目光冰冷,犹如在看杀子仇人。周围人看他,都是恭恭敬敬,但那份恭敬不带什么活气,就好像在看一尊雕像,一座能为他们撑腰的山。
无趣。
无趣。
唯一有趣的,却已经不在了。
叶言之没有从家主那里获得答案。好在那影子不过出现片刻,很快便消失不见,他索性便将其抛掷脑后,之后许久不曾想起。虽然寇冬走了,他却还常常用术法看他,后来连术法也令他觉得不足了,索性便自己分了一缕神思,悄悄去看。
叶家的车拉着他,不远不近地缀在那孩子后面。寇冬在起初很受欢迎,身边总是围绕着好几个人,有时候他被那些人发现了,他们还会过来敲他的窗户。
那时寇冬是鲜活的,他跑,跳,在阳光下热的脸微微发红他不是刚进叶家时苍白的仿佛一折就断的模样了,这让神明从中获得了一种难言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寇冬成了正常的孩子,与鬼神之事渐行渐远。
神明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一点。
比起那些,他更想要这孩子活着。
可随着寇冬一日日长大,身形抽条,事情逐渐发生了变化。
开始有人给寇冬递情书。
在起初,神明并没有意识到那个凡人一路小跑着把薄薄几张纸递给他的孩子代表着什么,他只听到身旁的一阵起哄声,正值叛逆期的少年对异性抱着天然的探索欲,彼此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这笑声让叶言之觉得陌生,于是他看了那封信。信写的并不露骨,含蓄而羞涩,却让神明空前暴怒在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杀掉她的心。
她怎么敢
在这之前,他甚至没想过寇冬可能会属于一个凡人。神明的心里的逻辑简单鲜明,寇冬是他养大的,理所当然、毫无疑问便该是他的。
怎么可能是其他人的
可当他从这样的怒意里清醒,却发觉身后的黑影再度出现了。这一次它的眉眼更加清晰,甚至生出了手脚调动车辆,教车子猛地向正在过马路的女生狠狠撞去。
成群的怨鬼轻声发笑,也围绕着她,于她的身畔转着圈,遮挡住她的耳目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他若清醒的再晚一秒,这个血肉之躯的凡人就彻底踏上了黄泉路。
也是从那时起,他将这一段不该生出的阴暗彻底从自己身上剥离,把这二分之一的自己永久封存在深渊里。那里无星辰日月,时间消磨,它总会在其中被吞噬殆尽。
神明只想错了一件事。
只要这个孩子活着,它就不会死。它从尸骸堆里也会爬出来,它永远会找到他。
它在亡人游戏里重生了。
“嗤。”
林萌萌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笑。
“我本来以为,他杀了你,我就可以替代你。”林萌萌微扬起下颌,身形已然接近透明,只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废物,废物我成了神明,绝对不会让他走的。”
他生来就该是它的夜莺。
它好像于朦胧之中看到了当年的寇冬,那是在亡人故事里,它抱着那个放置在怀中的小小的婴孩,轻柔地一下下晃着。
“少爷”
眼前景物变幻,它身形高大,扶着小心翼翼踩在自己脚上跳舞的教子。教子的脸白的如东方的美玉,将头倚靠上它的胸膛时,就像一只雪白温热的鸽子收起了自己的双翅,颤抖着把身体交到它手里,也靠在了它心窝。
塞壬与爱人一同在海里化作泡沫,叶言陪着囡囡走到了最后的雪国。
邪神立在了正神的身侧,吸血鬼收起獠牙,鬼婴成长为足以为他遮风挡雨的大人,心理教师在夜幕的烟火与凉风里侧头亲吻了自己的学生。
没有死亡、恐惧与离别的。
这才是亡人真正的故事。
这才是叶言之为他的孩子构建起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里都有一个寇冬,他们享受万千宠爱,他们属于阳光、花瓣与水里若隐若现的明月。